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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绿意盎然,那叠叶千层中却有一种焦脆的叫声,无端的在船舶的头端响起。李安听闻,心里似乎有一丝丝不安,他透过山崖转角下的雾霾,不知何时,雨声骤然来临。他用手触及天空,豆粒般大的雨滴从头顶划过。李安眉头一皱,低低吼道:“晦气!”叹完,他看向庐台船员,一声吆喝:“全力前进!”
船高达两丈,有两层。张玉儿于船头庐台上发呆,望着船浮动掠起的浪花惊动了江里游鱼,望着望着,那江水里映衬出一张笑脸,是那么的亲切。思绪纷飞间,听得一声声怪叫!“吖!哦!……”掺杂不等。“少爷!少爷!……”张玉儿蓦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雨幕刷刷落下,淅淅沥沥。顺着那焦急的叫声望去,王叔匆促的跑来。
李安撇着眉头,用那尖锐的叫声说道:“张少爷,雨要来了,你在那发什么呆啊!”
王叔埋没的怒看李安一眼,用着低低仰扬的调道:“哪里话多,要你多嘴,又不是不付你钱。”
张玉儿连忙拉住王叔的手,示意就此打住。他向李安抱拳一輯,正言道:“船家勿怪!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小子这就下去。”
那李安不耐烦的看他一眼,扯着嘴角胡须,说道:“麻烦来都来了,还包涵个屁。”话毕,他又挪动脚步,望向江岸,抱拳一拱作揖,用那尖锐而又高低仰扬的腔调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李安,今日借道而过,还望行个方便可否?”
张玉儿随声望去,须臾间,那千崖绿叶中亮出上百张面孔。上百张弓弩齐整待发,瞄向船舶,顿时,寒光刃影。
李安怒眉一皱,撇着嘴,说句暗话。是道:“绿林河溪,三江并流弹合奏。”
“莽山虎豹,百兽相会朝跪拜。”匪群里传来一声,有人回应道。
李安又将手一拱,眼神斜瞟,嘴角歪道:“既然如此。兄弟们这是为何?”
“不为何!就是请你船上人走一遭。”贼群中走出一人,张玉儿看去时,只见他浓眉大眼,身有八尺,衣穿虎皮,手提大刀,可谓虎虎生威,煞是威风。
王叔听闻,将张玉儿护在身后;头一歪,嘴角不停抽搐,急道:“这位兄弟,你们不就是求财吗?我们给,给,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李安藐视王叔一眼,看向贼群,淡漠的说道:“这不是孙兄弟吗!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怒眉一挑,满腔怒火的又说道:“我李安年年笑纳你们,可不曾落了分毫啊!”边说边举起左手指指向自己。
那孙莽将手中大刀举起,扛上肩膀。“嘿嘿!”干笑两声,叫道:“李兄,别来无恙!”话毕,装模作样的将手一拱,嬉皮笑脸的又说道:“李兄这你可就话说错了!让你过道那是自然,可兄弟们请你到山上做客,这个面子你怕可是要给的哦!”
李安不甘心的撇了下嘴,眼睛斜瞟,将手握拳一拱,奚落的说道:“即是如此,不知是三十六山哪座山大王有请?说出名号,兄弟我以后也好在江湖中为大王扬扬今日的凛凛威风!”
孙莽也不答他话,做了个请的动作,冷漠的说了声:“请吧!”话毕,有人上前,依附他耳嘀咕两句,孙莽不耐烦的用手一挥,低下头,踌躇两步,嘴角轻微的抽搐,突兀抬起头,看向船头,眼睛皱眉,指向张玉儿,“嘶!吸口气,说道:“你就是闽府少爷吧?”上下打量一番,摸着下巴,叹道:“好一个清秀小生!”却又道出一种怪味意浓的奸笑。
张玉儿将手一拱,正待说话。王叔跨前一步,又将张玉儿护于身后,急道:“既然你知道是闽府少爷,那你还敢劫人!”
“哼哼!”孙莽皮笑肉不笑。颇具意味的说道:“如此说来,那大爷我还真不敢劫人!”
“哼哼!”李安冷瞄他一眼。
孙莽自顾的徘徊着脚步。忽话锋一转,目光朏然,又说道:“不过,若是凉山无花谷幻仙子呢!”
“无花谷幻仙子!”李安眼神阴暗,突的愕然一惊,刹那脸上也跟着道出一种不知何意的淫笑来。
正说话间,有几艘小船已经疾速的靠了过来,俨然将张玉儿等人围成一个圈。孙莽将手一挥,那几艘小船的匪群见状,并用铁钩和瞄绳抛向舢板,用力拉扯,霎时,船并缓缓向岸边靠去搁浅。
“李大哥怎么办?”有船上舵手问道。
“是这小子福分来了。”李安一脸淫笑。
看着李安脸上淫笑,舵手不明。疑惑的向李安问道:“李大哥,怎么讲?”
李安“呵呵”笑了几声,眼神斜瞟,答道:“凉山无花谷幻仙子于江湖中谁人不知!她以房中淫术著称,可谓天下大闻。你说这小子若是被掳去,那便是一番美事。”
那舵手嬉笑两声,说道:“听说无花谷幻仙子美貌非凡,这当是好事。这般说来,岂不是任他等将张少爷掳走。”说到这,突生胆寒,他不由向李安低嘱道:“若是闽将军知晓,怪罪下来,那怎生是好?”
李安怒眼寒光,举起左手往他头顶上磕去,怒骂道:“你个猪脑子!纵然不受待见,拼了我等性命,也是要保张少爷平安的。”
那舵手咽下一口口水,双眼四顾,不由一慌,低声说道:“知晓了,但凭李大哥吩咐。”
李安轻微的扯动了他衣角,嘱咐道:“叫兄弟们见机行事。”说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正商议间,忽闻得江浪远处,水雾袅袅,绕于空中而有人放歌,那歌声宛转悠扬,使得周遭众人突然万籁俱寂。张玉儿听着声去!那传来音唱道:幽蓝河淌,渔用蒉集;衰黄草枯,菅及满山;江荡浪雾,月不见萤亮;室陋空堂,木可作玉床。今朝撒了网,便是有鱼!朝明撤了网,亦或是无奈啊!
“这便是神仙歌啊!”张玉儿喟然长叹!俨然忘了自己正为板上鱼肉,而任人宰割。
张玉儿急得跳向船头,撑着船杆,往水雾里看,仔细看去,方见得一个渔夫撑着船,划着竿往这头使来。
渔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穿草鞋。他细缓划来,张玉儿连忙打手招呼。大声喊道:“老神仙!”
那渔夫听闻,起初还四处张望,见他左右无人,“哦”了一声!方才应道:“叫我啊!”他脸上“嘿嘿”憨笑,将手一摇摆,推辞的说道:“不敢当!老朽不敢当!”这才见他毫无仙家之气,俨然一农家老头。
孙莽眉头一皱,摇晃起大刀指向那渔夫,面布不耐烦,抿嘴道:“哪里来的糟老头子!又哪里学的难腔难调!大爷嫌你毫无油水,身上肉酸。今就放你一命,给爷速速快滚。”
那渔夫听闻,左手撑起竿,右手抹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学夫子相书,摇晃着头。道:“老朽既然会唱神仙歌,那便是神仙人;如若不是神仙人,那当也唱不来神仙歌。你说是吧,这位小哥!”
张玉儿当下咿呀,朝着孙莽吐了下舌头。举起大拇指,跟着摇晃起头,应声道:“言之有理!”
那孙莽怒眉一挑,两眼放光,狠气的说道:“大爷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锋一转,手中大刀一挥,朝着匪群吆喝道:“给大爷我剁了他!”
张玉儿听闻不由一急,用力跺脚,充满悔恨的大声叫道:“老神仙!您快走,勿要连累了你。”
谁料那渔夫将手一挥,说道:“不急,不急。”他看着两艘匪船向他使来,冷哼一声!说道:“就凭这位小哥叫老朽一声‘老神仙’,亦然不能愧对了这声称谓。今儿,就学江湖中路见不平,仗义拔刀相助一回!”说罢。他手中竹竿掷向江面,“噗通”水响!脚尖一蹬,飘飘然林立于竿上。他大手挥出一掌,掌风轰出万道大力。
霎然间,轰隆一声响!那江水突兀逆向倒流,顿时,水花四溅,叠水三千,浪高三丈。驶来的两艘匪船当下人仰船翻,匪群四分五裂,哭丧一片。
那江水倒灌,如大雨倾盆而至,往头顶铺盖。那浪卷起水柱,如苍龙出海,直跃苍穹。望着那江水扑面而来,张玉儿目瞪舌彊,木然呆立。
一股大力袭来,张玉儿忽听得一声“少爷!”混乱中他扭头望去,王叔已被水柱卷上空中。张玉儿正待呼喊,一口江水扑鼻而来,倒灌进口中;随即张玉儿被江水冲走,卷入旋转的涡流中,他顿感呼吸急促,头晕目眩,似乎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江水如一条动怒的蛟莽,变得狂躁不安,它窜东往西,挥舞着浪花的翅膀,推翻了船帆;摆动着尾尖,拍打上岸,摧毁了树林;狂暴的脾气,又使它变得非常淘气起来,虐待着人群……
那一种无力之感,让张玉儿随江而流。恍惚间,他看见那渔夫如鹰擒江鱼,一掠而过。慢慢的,自己被沉入江底,那水草将自己围成一个圈,将自己保护在其中,有鱼儿在身旁环绕,好像是自己的护卫。慢慢的,那江水不再流动,变得温顺起来。时间好像就如这般停止下来。
不知何时,亦不知何地?张玉儿意识缓缓苏醒,他疲惫不堪的眯着眼,一张望,自己被水草包裹,沉浸在江水中。那江水却如虚无之中,沁不了身。张玉儿看见鱼儿聚绕在身旁,他缓慢的支起手抚摸着鱼儿,那些鱼儿也不怕他,更显青睐,都往他身上蹭一蹭,向怀里钻去。
张玉儿笑了笑,毫无那种恐惧之感。他上下打量起这个临时保住他命的“笼罩”,却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挠了自己一下,他不由猛然的反手抓去,转过身回头一望。手里正抓起一只手。
张玉儿抬头一望,那只手闪发着亮,在略微昏暗的江水里,显得金光闪闪,格外耀眼。顺着那光芒看去,张玉儿这才能看清那人。
只见那人:青纱白衫随江游荡,衣襟沾浸水不沁身,鹤发童颜而仙风道貌。
张玉儿抬头望来,那人满面笑容,亲切的摸起自己的头,呵呵笑道:“福生无量天尊!”
张玉儿不由愕然一怔,眯着眼虚弱的叫了声“寸心主持!”
顿感迷惑之下,张玉儿正待开口问明这一切为何?寸心却将手撑开,往他眼前一抹;并打起稽首,却道了句:“阿弥陀佛!玉儿且无惊慌。”他这般一东一西,满口胡言乱语,全将佛、道两家混淆视听!
寸心将手往他眼前一抹,张玉儿只觉眼前一恍之后,开口不能言,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蓦然惊悸中,寸心将手用力一抛,张玉儿不由顺着那道金光望去。光芒四射,那闪烁之物却不是寸心之手,而为一幅卷轴。
随着寸心一抛,那卷轴铺展开来。卷轴在江中游荡,那金光万丈全将江水阻隔,渗漏不来。
卷轴似同上古之物,有一种天地始开,来自洪荒的气味弥漫。轴上山水相逢,画间有一人置身江上,袅雾穿插其中,自有一种吻合之感,张玉儿顿然猛悟,不由瞳孔伸张。突然,恍惚中他感觉天地变色,风起云涌,水卷江涨,万物蛰伏,恍如隔世!
寸心哈哈大笑,似乎甚是满意?他熙然而道:“孺子可教也!”话毕。那卷轴收缩,倏忽间向张玉儿飞去,当下,金光大甚,慢慢的,卷轴徐徐变作一粒微光,刻于张玉儿后背之上,如同天作之合,栩栩如生。
待水静江平,风退云落之后,那种令天地不安的神秘力量悄然无息。张玉儿意识模糊,安安静静的睡了一觉,好像忘却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隐约记得江水川流,一泻千里,直至寸心的身影在滔滔中被逐渐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