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血性的男人,江湖,不知多少次激荡起我内心深处的英雄情结。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那个振臂一呼地动山摇的大将军李广,在梦里与我约会多少回了。风起云涌,战马的嘶鸣,常常将我从月光洒满小屋的梦中惊醒。今夜无眠,那照耀万年的月光,让我再一次出现迷蒙的幻觉,哪里是月光呢?分明是无边的晨霜,星光下,永远是那些江湖中侠客疾走的背影。
是的,放眼江湖,永远是那些大步流星义无反顾的身影,眼神里没有哀怨,没有离愁,哪怕是面对美人牵肠的挂念。浩渺江湖,是一个个为正义奔走的背影。年少时,武松、宋江、令狐冲、小李飞刀、楚留香……这些月光洒满江湖中的人物,很轻易地将一个少年的心占领和覆盖。
初中在乡间求学,可满脑子的江湖人物让我上课时也七窍出神,梦游江湖。家乡有一座松柏苍翠的山冈,我忍不住冲动邀约几个伙伴在山冈上安营扎寨,并悄悄拿走了学校的一面彩旗插上山巅,在风中猎猎飘扬。我一下找到了梁山寨的感觉,并自封为寨主“宋江”,伙伴们都称我为“大哥”,见面时便双手抱拳行作揖礼。于是,沉醉在做“大哥”的梦中,我的言语步态都处处模仿宋江的气派,我甚至想去裁缝铺做一件长衫。班上有一位学习比我好的同学,不知是出于妒忌还是看不惯他对教师显得有些巴结的眼神,我便把他视为奸臣高俅。在一个滂沱大雨的黄昏,我们一行几人将他押送到“梁山寨”痛打了一顿,出了一口恶气。为了庆贺,我们取出从家中偷出的腊肉,一个同学还从家里拿来了一瓶老白干酒,那是我第一次喝白酒,被呛得流泪。
然而第二天,庆贺的气氛刚刚散尽,痛打“高俅”事件惊动了学校,校长大怒,勒令我在学校面对全校师生作出深刻检查。那天站在操场,我嘴唇哆嗦,头恨不得夹到胯下,狼狈之极。事后,面对一群伙伴,我无奈地说,我们都被学校“招安”了,散伙吧。很自然,我们那想象中的梁山寨被取缔了,我再也不做“大哥”了。
而今,已过而立之年,有一个固定的办公桌,办公桌上办公用具整齐有序,每当在晨风中去上班,掏出钥匙,轻轻旋转办公室的门,我甚至有一种得意的心情。每月领取月薪养家糊口,当偶尔厌倦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梦中我就回到江湖。让我拎着一个酒葫芦上路吧,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我涌起出游江湖的冲动,然而,我的战马呢?我的长缨呢?我的弯弓呢?我的长袍呢?它们失落在何处?是否,一切都成了尘封千年的兵马俑了。真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奈。那一年出游遥远的天涯海角,在海边长久地凝望那奔腾四方的潮水,突然热泪盈眶,这不是我内心潮起潮落的江湖吗?在三亚住了一周,便长久地凝望着辽阔的大海,潮水无家,那便是我心中的江湖了。然而一周过后,我又忍不住归心似箭,乘机飞回了家。面对那一盏柔和的灯,内心的江湖,又悄然隐退了。
我对江湖的理解,在岁月的流转中依然充满了想象和神往。也许,那是在喧嚣尘世中渴望内心的放逐流浪。面对蜘蛛网般的人际关系,内心深处的漩涡,萎缩的灵魂和人格,目光的游离和浑浊,我便忍不住灵魂的远游,去内心的江湖漂泊四方。
相濡以沫不若相念于江湖,这是我渴望的人生境界。一群亲密的鱼儿,难道就要在即将干涸的河床里窒息而亡吗?游向大海吧,在汪洋里依然彼此牵挂。电影《东方不败》里有一句台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不喜欢充满险恶的江湖,江湖无涯而生命有涯,江湖夜雨十年灯,相逢一笑泯恩仇,这不更是江湖的真正归宿吗?江湖,它有微波粼粼,也有浊浪滔天,我却更喜欢月光下的浩渺江湖人,就像一叶扁舟,奋力划向我们理想精神的彼岸。
江湖,在我的梦里,就像血液,在我的血管里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