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傍晚的细雨中来到鹅湖书院,雨中书院自有一种朴素和洁净。没有游人,没有喧哗,只有深沉的静默。撑着伞,每人都抬起头仔细看。似乎唯有保持静默,才能回响起800年前那场思辨的余音,才能体会800年前那种慷慨激昂的心情。
那场思辨的华彩章节,就像天籁,已经远去,而那思想的深邃却令人深深敬畏。关于宇宙、自我、道义该怎样排序?有没有永恒的秩序可以坚守?这是自人类出现以来难解的哲学命题,也是现实存在的必须解答,今天仍是我们追索的终极,800年前,鹅湖书院揭开了它的序幕。
在鹅湖书院东边的院墙外,依稀可见一条已经荒废了的古驿道,淳熙二年(1175年),朱熹、吕祖谦、陆九龄、陆九渊兄弟就是沿着这条古驿道来到鹅湖书院的。当时的鹅湖书院正处在赣闽之间的交通要道上,熙熙攘攘,人流不断。那年3月,吕祖谦先从浙江金华来到福建武夷朱熹的寒泉精舍,二人一起研读周敦颐、程氏二兄弟及张载的著作,编成了《近思录》。5月末,朱熹与吕祖谦一起前往鹅湖书院,陆九渊、陆九龄兄弟也应约而来。
在书院墙上,我看到一幅《鹅湖论辩》图:中间两个人站着,身材修长、手拿书卷的该是朱熹了,年轻、清瘦一点的该是陆氏兄弟中的一位了,主考官模样的大概是吕祖谦了,他是这次论辩的发起人。也是一位态度兼容的学问家。椅子上散坐着很多人,正凝神倾听,表情庄重。“会者百人。云雾聚,一何盛也。”他们应该是:宜春主簿刘清之、临川太守赵景明、太平州司户进士赵景昭、泉州安溪主簿何叔京、庐陵主簿范念德、德安府司户进士邹斌等官员,还有当时著名的学者蔡元定、张公庠等。加上当过中央或地方大官,又都是进士出身的朱熹、吕祖谦和陆氏兄弟四个主将,这么多官员、学者竟为一个哲学问题聚在一起,难怪被传为佳话。慷慨激昂的他们在探讨一个哲学问题,更为南宋的国运而深深忧虑。
当时,南宋的政治、外交、军事都处于强大的金国威慑之下,在靠每年向金纳贡维持的和平环境中,却诞生了朱熹、陆九龄、辛弃疾、陈亮等一批思想家、学者、文学家,划出了一道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高贵群体的身影,朱熹是其中的佼佼者。
朱陆鹅湖之辩后13年的冬天,刚下过一场深雪,有两个人踏雪来到书院。他们不为哲学、只为抗金复国而来。我似乎听到佩剑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听到畅饮的酒杯在石凳上碎裂的声音,听到男人低沉雄阔的诗词唱和声——这一切都是那么令我着迷、令我血脉激荡。这是属于热血男人的、属于辛弃疾与陈亮的鹅湖之会。
可惜朱熹爽约没有来。10天后陈亮飘然东归,辛弃疾心中恋恋不舍,急起而追,无奈雪深路滑,只得怅然东望;“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一个时代的天空中有几颗璀璨的巨星,那么这个时代便被记忆和收藏了。朱熹、辛弃疾、陈亮——都是南宋一面面迎风飘扬的旗子。南宋因他们的激烈飘扬而美丽了我们的眼睛。鹅湖书院小小的荷塘里潜藏着他们的光影,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