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快醒醒……”女人推推身边熟睡的男人。
“干嘛?”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半睡半醒的鼻音,突然被打断美梦,自然是有些不悦。
“你听。”女人故意停顿了一下:“是不是有小孩儿在哭?”
男人稍稍撑起身子仔细听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动静,于是又一头栽到枕头上:“哪有什么小孩儿在哭啊,你做梦了吧?”
男人翻了个身,轻轻拍拍女人的肩膀:“早点睡吧,今天住店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附近又没有带小孩儿的人家,你怕是听错了。”
“也是。”女人静静靠在男人怀里,又安静的睡去。
“哇……哇……”
忽然,女人又一惊起来:“不对,你听!这次我听得清楚了,真有小孩儿的声音!”
女人急促地拍打着男人的手臂,男人好像也发现了什么,赶忙坐起。
“还真是!”
男人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打开一点房门,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声音好像是从二楼靠西面的客房传来的。
“好像是下午来的那群爷们房间传来的。”男人回过头看女人:“那些人看着面生,你在房里呆着,我上去看看情况。”
“你可当心点,他们一个个体格健硕,面向凶恶,我看他们不像好人,怕是从哪偷偷掳来的孩子,准备卖掉的。”女人不放心地嘱咐着。
“放心,我有分寸。”男人摆摆手,轻轻关上房门上楼去了。
确实就是那间房,越往那边走,哭声就越大。
男人轻轻敲了敲门:“客官,客官……”
房里的灯亮着,他连连叫了几声,也无人答应,小孩儿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仍旧不断啼哭。
男人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一来小孩儿哭着可怜,二来这样吵闹也耽误其他人休息,这群住客怕是不在,不妨自己先哄哄这孩子,等他们回来了再把孩子还给他们。
于是,他推开了房门。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五个彪形大汉七零八落地瘫倒在地,只有孩子在桌上一丝不挂,狂哭不止。这孩子看起来还没出月子,周围却连襁褓衣物也没有。男人也顾不上许多,赶紧脱下衣服把孩子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然后赶紧跑回房间让女人报官。
官差和仵作在客栈进进出出,尸体被清理了去,附近的居民时不时会探过头来看看,这个村子很久没有发生这样的大事了。
等官府的人都走了,男人请来了附近的黄天师作法,发生这种事情,总是不吉利的,何况还是开门做生意的客栈。
女人翻出了自己儿子小时候用过的襁褓,仔细地给孩子包裹好,以免冻坏了这女娃娃。
没过多久,黄天师作完法,下楼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女人坐在走廊哄孩子睡觉。他看了几眼这孩子,然后示意男人跟他到门口。
“不要怪我多事……”黄天师对男人说:“……这女娃娃,你们留不得。”
男人诧异地看着他,问道:“这么小的孩子,要是我们不管,她能怎么办?”
“你听我说。”黄天师摆摆手:“我刚看了这娃娃,她命带血煞,所到之处多有血光之灾,你若是把她带在身边,你们一家怕是无宁日。”
“啊!”男人感觉像是被石头砸了脑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
“你若信我,明早就把她抱到西面山里,半山腰上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处长着两棵苦楝树,两树之间有一块大石头,你们把这娃娃放到这石头上,放下后马上回家,一定不要回头,到家便向屋外泼一盆水,从此无恙,否则小心大祸临头。”
男人有些犯难。
黄天师是村里有名的天师,他应该不至于是危言耸听,可是这孩子还这么小,如果就这么扔山里必死无疑,叫他于心何忍呢?而他想想自己的妻儿,总不能拿一家老小的命去犯险。
这可怎么是好呢?
午饭时,男人跟女人说起了黄天师的话。
“这怎么行?这么小的娃娃,能有什么血煞?再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女人刚看到这孩子时就爱不释手,那孩子也好像有些灵性,被女人抱到怀里后就停止了哭闹。虽然早就有一个儿子,女人还是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来了这么个孩子,要轻易抛弃,女人当然是不愿意的。
“我刚刚在堂里,就听到村民们议论了。”男人低着头,不想让女人失望,但是坊间流言总是让人既好奇又忧心:“衙门里传话出来,昨晚死在店里的那五个彪形大汉,除了有一个割破了手指头以外,没有一点外伤,也没有中毒,仵作验了好几个时辰,都查不出死因。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男人喝了口汤,汤水顺着他的喉咙“咕噜,咕噜”。
两人对面坐着,都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可是……”女人再开声时,气势已经明显比之前弱了许多:“这么小个娃娃,难道你真的要像张天师说的那样,随手扔到荒山野岭?”
“唉……”男人叹了口气。
女人见男人没有接应,赶忙说道:“那些官差走的时候不是也说,这孩子可能是附近乡镇丢失的小孩,已经联络其他府衙查访了吗?官爷让我们暂时照看这孩子,我们总不能背着他们就把孩子丢了吧?这要是找到了孩子的家人,他们问我们要孩子,我们可怎么交代?”
男人想了一会儿:“行吧,那再等两天,等衙门找到孩子的父母,我们就把孩子还回去。”
这样一转眼,就过了一个月。
这里地界偏僻,人丁稀少,方圆五十里内乡镇也不多,所以很快就传来了消息——只有三十里外的村子里丢过两个孩子,一个三岁的男孩,一个四岁的女孩,并未听说有其他的孩子丢失。
官差犯了难,找不到这女娃娃的家人,这么小的孩子该由谁来抚养呢?难道要一直寄养在客栈里?
最糟糕的是,黄天师说这女娃娃是不详之身的事情早已在村子里传遍了,偏巧前两日客栈掌柜的儿子在河边玩耍时摔断了腿,恐怕这会儿即使是客栈掌柜想要收养这孩子,也是人言可畏。这样一来,整个村子都没有一家再敢碰一下这孩子,生怕灾祸不期而至,甚至有的村民连跟客栈一家都断了往来。
孩子被很快送到了衙门,一些衙役也慌了阵脚。
衙门里的老爷也没有办法,沾染上这么个不详之人,算是倒了大霉,可是放任不管,要是被告到上面,自己怎么说都是个理亏,搞不好这么个芝麻小官也要弄丢了,只好在后院的柴房腾了块地方给孩子住,并叫家里的老妈子帮着照顾着。
孩子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她“臭丫头”。
三岁的时候,村里的小孩都知道大人们不喜欢她,时不时就有男孩子朝臭丫头扔东西,或者扯她的头发。臭丫头生性要强,虽然瘦瘦小小的,被欺负的时候也会用小石头回敬欺负她的男孩子,有时候一脚就把他们踢倒在地,换来的往往是孩子们父母的耳光。可是臭丫头却不哭,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即使再怎么哭,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她的小脑袋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可就是没有家。衙门的老爷不喜欢她,这里的村民不喜欢她,连天天照顾她的老妈子也不喜欢她。委屈的时候,她躲在柴房里一个人静静地哭,不让别人看见,哭完了,又是处处遭人厌恶的一天。
她蹲在衙门老爷家后院外的巷子里看地上的蚂蚁。那个叫“平儿”的三岁男孩带来了三个小伙伴,指着臭丫头说:“看,臭丫头在这儿呢!”
然后几个孩子上前挥起小拳头就开始打她。
“哼,叫你昨天踹我,臭丫头。”平儿的小手用力打在臭丫头的背上。
臭丫头用力一推,两个孩子就翻到在地,另外两个孩子见状,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
“你还敢打我!”平儿见伙伴擒住了她,爬起来又朝臭丫头冲过去。
他刚要一脚踹下,谁知被身后的一个大男孩抱了起来。
“哟,小鬼,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啊?也不害臊。”大男孩把平儿抱到一边放下。
孩子们这才停下来,齐刷刷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大男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朴素,腰上别着很多琉璃珠,还有一把长剑。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平儿不屑地看着大男孩。
“哟,小鬼。”大男孩蹲下来,点了下平儿的鼻头,平儿生气地张牙舞爪,惹得大男孩差点笑出声:“你爹娘没教你不可以欺负小姑娘?”
“哼,你管不着!你敢欺负我,我让我爹削你!”平儿煞有介事地指着大男孩。
“行啊。”大男孩笑着,双手交叉架在胸前。
趁这空当,臭丫头用力甩开了抓住她的两个小孩,其中一个还摔到地上哭了起来。她没有理会他们,飞快地向西面的树林跑去。几个孩子都在原地呆住了,大男孩见状,赶紧去追她。
没跑多远,大男孩就截住了臭丫头,把她抱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么小的小姑娘被欺负,恐怕是泪眼婆娑地离开,没想到,抱起来之后才发现,她并没有露出一丝委屈或哭泣的表情,只是仔细地盯着他,微微皱眉,好像是在打量,又好像是别的什么,总之是让他既诧异,又不自在。
“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往这边跑?你家在哪?”大男孩不明白臭丫头为什么会突然往山里跑。
“我没有家,他们都讨厌我,都欺负我。”女孩的眼神里不是无奈,不是难过,而是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那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大男孩抱着她往回走。
臭丫头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