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稍有创作经验的都知道,有时头脑里有火花突然地闪一下,就是所谓的灵感,只要拿起笔,随着火光照亮的思路,搜集一些经验的木柴,使这团火不熄灭,慢慢地燃烧起来,这个过程又舒畅、又过瘾,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愉悦之中,尤其轮廓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就像雕塑家看到一团毫无价值的泥块变成一件伟大的作品时,心中产生的巨大快感,甚至对这个作者产生不自觉的崇拜,当然,这个作者也就是自己。可是大多数情况,灵感也像难产一样,迟迟不来,大脑好像充满了湿漉漉的东西,全是纷繁复杂的场景充斥其中:未交的电话费、朋友托办的某件事、孩子要求的生日礼物。这些各自为政的想法就像大路上横冲直撞的汽车,你不得不时刻提防它们打断思路。快乐和痛苦都是灵感的源泉,唯有昏沉、慵懒、烦躁、郁闷才是创作的大敌。灵感就像陷入沼泽的大象,愈挣扎愈出不来。可是作者靠这个吃饭,必须养家糊口,这个痛苦的过程就像笑话中那个写不出文章来的秀才,比生小孩都困难,因为女人肚子里有货,而作者的脑子空空如也。这个笑话现在听起来,只会引起无限的心酸。他只好像小孩玩泥巴一样,有意无意地把泥团在手里揉来揉去,依据的是经验和下意识的思维,希望在中途截获灵感,有时候等捏完,灵感还是没来,这个泥团就差女娲吹的最后一口气,还只是没有生命的泥坯。花费了作者这么多精力,又舍不得扔掉,只好违背初衷,把它保留下来,当成作品的一部分,借口说是为后现代主义或后后现代主义作的一种尝试。一些作家创作的半死不活的形象,大半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至于作品带给作者的是赞誉还是毁损,有时倒不一定。
将整本稿子从头至尾地看了一遍,感觉实在不满意,文笔荒诞得可称得上品种齐全、风格多样,实在是集败笔之大全:图一时快意而胡说八道者有之,为哗众取宠故作惊人之语也不少,自相矛盾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随处可见,颠三倒四文理不通之处更是比比皆是,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议论,干瘪可厌的写实。这全都是因为我写文章都是生不出孩子的那种,虽然没有大作家的才气和名气,扪心自问,还有一点点艺术良心,可以和大作家媲美,按理这些是拿不出手的。可是良心和肚子一斗争,败退的多半是良心,想到这个孩子在世上只会成为别人笑话的好材料,想到在序言里拍着胸脯承诺的水准,内心只有无限的酸痛与羞愧。对作者最好的批评,也许就是他的作品。
上台演到这个份上,该怎么收场呢?总不好灰溜溜地逃掉,连个幕都不谢一下,虽然台下扔上来的全是可乐罐和矿泉水瓶。我没有当大官的亲戚,大作家的朋友,甚至连一张名牌大学毕业的护身符都没有,怎么办呢?心里打鼓似的底气不足,只好向一位平时交情还不错的博学的朋友请教,他正忙于研究国计民生的大问题,无暇顾及这种婆婆妈妈的小事,听到絮絮叨叨了两分钟,早已是不大耐烦,撇撇嘴,抛出一句:“我又不是全才,不是什么都懂的。”我不敢过多地逗留,只好接下这句金口玉言和飘过来的唾沫,作揖垂手退出。
后来我想,套用这句俏皮话作结尾,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推脱,瞧!
我又不是全才,不是什么都写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