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取的题目,而是网上一段“妙文”的题目,谈到章子怡饰演艺伎遭到愤青们的批评,立论是不错的,颇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上百度网站一查,才发现写这种文章的大有人在。可见妓女对于爱国,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有趣的参照物,里面有描摹不尽的花花肠子,值得我们细细研讨。
“可是什么都有可能,唯一不能的就是别挡着‘反日就是爱国’的滚滚浪潮,身处大娱乐圈风口浪尖的章子怡因为饰演了日本艺伎,相当多的国人心里不舒服,以至要上升到丧权辱国的高度骂个狗血喷头,在无数的爱国愤青的思维意识里,艺伎就是妓女,章子怡饰演日本艺伎就是等于饰演一个被日本男人压在身下的妓女角色,就等于你章子怡被日本男人给压在身下,也就等于全体中国女人被日本男人压在了身下,进而可以认为中国被日本压在身下,这是什么逻辑?爱国青年的‘爱国逻辑’!狭隘的民族主义?爱国的事儿能说是狭隘么?”(引自网络)
说实话,《艺伎回忆录》我没看过,从客观上分析,饰演艺伎也罢、慰安妇也罢,不能说明就有卖国嫌疑,关键在于主题,只要不是歌颂侵略或者军国主义,以耻辱当做光荣。个人也罢,国家也罢,谁都不愿去触及伤疤,可是为了以史为鉴,涉及敏感的慰安妇也是可以演绎的,只要不歪曲历史、混淆黑白,以一个觉醒者的角度去表现那段悲惨的生活,深入刻画阴暗生活下面的人性光芒。不是拿来当娱乐和笑料,或是纯商业的一个卖点,于情于理都不相悖。事实上,章子怡拍《艺伎回忆录》与李成延拍慰安妇题材写真和赵薇穿军旗装是有根本区别的,这部影片是以一个人的视野与角度,回忆生活历程与爱情感悟,只不过主角的职业不那么大众化,是一位光芒四射而又身份卑微的艺伎。这不像另外两件事,以民族伤痛作为商业噱头令人无法原谅的行为。一些旅游景点,有人穿着“皇军”军装,挥舞着大刀笑眯眯的造型拍照,也许,只有在认为这是极端无知的情况下,才可以稍稍压抑心底升腾起的愤怒。
艺伎本来就是日本人,问题关键在于章子怡是中国人,并且在影片中与我们有血海深仇的日本人有亲密的肉体接触,愤青们刚刚冷静下来的大脑,在性欲与民族主义的双重刺激下,又沸腾了起来。前面引文中说的荒谬逻辑,随着章子怡裸露的、美轮美奂的肉体刺激而强化了起来。联系几年前对“9·18”日本游客珠海买春的事件的批评,当然,章子怡饰演艺伎与珠海买春事件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而所具有的阴暗心态与蹩脚逻辑却大致相同。我只是说章子怡与那些姑娘一样,出于同样理由,大大刺激到了愤青们的脆弱而又狂躁的神经,所以在批评的方式和文法上,居然会惊人的一致。那么章子怡和卖笑的姑娘们到底踩到了愤青们哪条尾巴呢?
周星驰演绎的《鹿鼎记》中曾言:“我们就是要抢回我们的钱和女人”;在《大决战》中,导演也安排一个丧心病狂的国民党军官拿着冲锋枪对着女话务员一阵扫射:“就是死也不要让给你们”,可见这种心态有着很深厚的历史渊源与群众心理基础。在这方面,愤青们犯了和早年看《白毛女》的战士痴迷入戏的毛病,几乎要用枪射击台上饰演黄世仁的演员。之所以把珠海买春事件放到一起评述,就知道问题远不如想象的那么肤浅与简单:
这是男性的审美、自私以及大男子甚至大国沙文主义在内心发生的奇妙融合。是不是其他伤害更容易被人忘记,而唯独对女人受到的侵害,尤其的刻骨铭心与深恶痛绝。只是不知道这种心理的产生,到底是意识深层的阴暗面的反映,还是对妓女在肉体交易中保留的一点人性的尊崇。退一万步讲,她们伤害的仅仅是自己,她们并没有代表国家,处理起来自然有明文法律,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呢?那些欲说还休的部分是什么?血脉贲张的目光里,又有几成是对美好肉体垂涎三尺的“酸葡萄”心理呢?我见过太多男人与女人议论明星与有过婚外情的女人,言语的恶毒与内心的鄙夷较对其他不齿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男人靠这种方式在心理上占有着这个女人,女人呢用这种方式保护了自己的贞操,或者说补偿自己为贞操付出的辛劳。
章子怡主要的过错是因为过于艳丽,过于裸露,并且这个裸露没有做到“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地步,而是跟小日本男人混到一起,并且姿势据说是被压在身下。抛开荒谬逻辑不谈,光从影片投资方来讲,如果李连杰不打,阿雅不搞笑,章子怡包裹得像修女一样,刘德华俊朗的外表却扮演佐罗式戴眼罩的人物(吴宗宪语),这种影片叫鬼去看。在无损于大局的情况下,在这个脱戏不是那么突兀,和情节衔接丝丝入扣的情境之下,有谁不想看看美丽的“清水出芙蓉”的肉体呢,只要此芙蓉不是彼“芙蓉”就谢天谢地啦。
《飘》的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说过一句话:“所谓名人,只不过是大家对一个新名字的所有误解”。章子怡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行事与作风,以台下观众的距离,是无法看得真切的。一个演员避免不了有负面的新闻,如果负面新闻只是她个人的私生活的范畴,自然有法律等公共的规范来进行约束,外人很难得到第一手的资料,批评起来,无论从哪种层面来说,都脱不了捕风捉影的嫌疑。如果对演技批评,更可以找出影片资料来作为佐证。如果单单拿她拍日本艺伎来上纲上线地批评,这是有失公允并流于浅薄的。
这种心态使我想起一幅构思并不巧妙的八十年代的漫画,许多人拖住一位妙龄女郎,都不允许她去跳舞,理由大致是“有伤风化”“男男女女抱在一起算什么”,而排在最后一位男士叫的是:“要跳跟我跳”。我想对章子怡指手画脚的众多指责里面,多少有类似漫画中男人所抱有的心态。
也许,仅仅是也许,她太幸运了,幸运到年纪与背景都不相称,有点晃人的眼睛,那点光芒还会游离到人们捉不住它,让女人也让男人不由自主地深深嫉妒起来。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窗犹唱后庭花”,意大利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那位美丽的女主角,不是被正派妇女殴打,作了一次泄愤的替罪羊吗?被侵略者压制住的愤怒与自尊,最后都滴水不漏的全部报复到几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前些时间在南昌特价书店中看到一本旧书上,有一张黑白摄影作品,反映战后法国逼迫几个和德国人合作过的妇女游街的情形,合作的内容没讲,据我猜想,十有八九和影片中反映的内容一致,只不过不像影片中被撕扯得衣不蔽体那样惨烈而已;还有一个最著名的例子,莫泊桑的短篇小说《羊脂球》,里面的女主角恰恰是基于爱国的理由,在自我控制的范围内,身体不愿被侵略者占领,和李香君一样刚烈,像杜十娘一样决绝。虽然不过是个卑微的妓女,后来在同伴的劝诱下,终于牺牲了尊严与曾努力固守的底线,最终却反过来被得到帮助的人有声无言地耻笑。那些把妓女上升到爱国主义的愤青们,真该好好读一下这篇小说。道理再深刻,立论再宏伟,有时觉得总不如小说那样体贴入微、入情入境。人没有瞧得起牺牲品的,他们宁可敬畏踩在头顶上的皮鞋,却不会看得起脚底下的泥泞。以上几个相同职业的人物,都像羊脂球一样,本来在一定程度上付出了牺牲,“然后又像抛弃一件肮脏无用的东西似的把她抛掉”。
我总觉得没有必要去因为国家去苛责一个女人,哪怕她卑微如一个妓女,哪怕她娇艳似出浴的杨贵妃。其实把祸国殃民的罪过算到历代美女身上,古代女子都看穿了的把戏,“四十万军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花蕊夫人诗),本来把女人排斥在外的事情,到最后却要清算到女人身上。褒姒的烽火戏诸侯,杨贵妃的安史之乱,所有这些千万人头落地的沉重历史,都随着娇艳女人的参与变得活色生香起来,使得王侯将相不过和凡夫俗子一样,也有着“难过美人关”的本性。或许这是黑暗历史中最迷醉绚烂的一道色彩,使得那些散发霉味的历史书卷中有了一抹粉红的胭脂。关键时刻推出美女做国家与民族矛盾的缓冲,或拿美女做政治交易窃取国家机密,都无非看到“食色性也”在人性深处的巨大力量,人们崇拜这种力量,如果说“男人用征服全世界来征服女人”是一句荒谬真理的话,一切动机都寄寓其上,“女人是祸水”的观点也只变成陈词滥调而已。还是行事大胆、快人快语的麦当娜说得痛快:“性是世界的驱动力”。它说明世上有“爱江山更爱美人”多情种子温莎公爵,也说明了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吴三桂存在的理由;它用另一种方式证明了,那些美女娇媚的容颜既是挑起兵戎相见的罪魁祸首,却也是消磨无数男人雄心壮志的温暖坟墓。
妓女中当然也有国籍有想法的,她们中的佼佼者与败类,和其他行业中的比例都是类似的。像贝隆夫人,像梁红玉,她们的思想与境界并不逊色他人,如果以“英雄不问出处”来讲,谁说草根中不会埋着珠玉呢?像“你连妓女都不如吗”这样的提法本身是有问题的,就他看到郑智化坐着轮椅与一大帮同样坐轮椅的残疾人唱《水手》的感觉,总觉得不是那个味。
也许,公众人物免不了要作为众人的谈资,名气越大,可供谈论的话题越多,更开心的是,我们尽可能地看到她的浅薄、她的无知、她的不入流的习惯,或者她的虚荣、低劣的品格、她的忘乎所以的神气,透过风光华丽的表面看穿平凡庸俗人生的本质。这是俗人的快乐,这是明星身上反娱乐的娱乐效果,这是普通人被名利与光华灼伤后寻求到的另一种平衡,这是理性最微不足道的胜利。这种心态,和人们尊崇冰冷的雕像与纪念碑同出一辙,是卑劣人性另一个渠道的排放形式,人生被高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要去寻求低俗。而这个俗气的本质,不在彼而在此,它是家族列祖列宗神圣牌位的下面,垫在朽腐的桌底下一块小小的石头。
“妓女爱国”是一个无聊的卖点和庸俗的论题,把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命题搅在一起,只是为了吸引人的眼球。并且,在道德问题日益沦丧的今天,再要把道德问题苛求到一个局促的境地进行质疑,就像是审讯疑犯时采用刑讯逼供一样,那是什么话语都不愁问不出来的方法,这不算胡闹又算哪档子事情呢!
还是斯宾塞说得好:“没有人能完全的道德,除非所有人都道德;没有人能完全的自由,除非所有人都自由;没有人能完全的幸福,除非所有人都幸福。”只有当人性的情怀如一位高僧、一位真正的基督徒一样,才不会觉得那些女人——我们的姐妹——是污秽的。我们在做不到完全张开双手接纳她们的时候,至少,我们不要强求她们过着卑下的生活,却怀抱着高尚的思想;像蟑螂一样在角落里生存,却必须怀着壮怀激烈的爱国大义。再怎么高深严密的道德逻辑,也推不到“妓女爱国”这一层,曾经被国人唾弃了的尊严,最后在民族大义前留有最后一层的保护膜。试问,她们曾经得到过多少国家的帮助,她们又拥有多少可以出卖的本钱,她们尽其所有也不过是出卖受之父母那部分的肉体罢了。就让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暧昧的红色里,为她们也为我们自己,保持一点人性残留的尊严吧!
以下是我在网上搜罗的七零八碎的资料,未加考证,附在文后,仅供参考:
1.中国妓女爱国实例:五四运动爆发后,6月10日,上海西福东里一名叫妙莲的妓女联络鉴冰、笑意、金书玉等上海名妓组织了青楼救国团。她们上街散发了二千多传单,在传单中称:“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爱国则一。愿我同胞,保定宗旨,坚持到底。国贼不除,学生不放,誓死不休。青楼救国团敬告。”鉴冰等又于福州路230号门牌倚虹楼番菜馆隔壁设学生饮茶休息所,为学生充饥解热。门前一张大纸,落款为“妓界敬告”。
同一事件的另一版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歌女、妓女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参加到爱国洪流之中,上海藏春阁的一名妓女投书报社表达心志:“妾生不辰,侧生曲院,然人生当以报国为本,当国家蒙难之际,幸有爱国志士,倡爱国储金之举,妾愧无力追随,愿以每日堂差一半收入,作救国储金。”上海名妓妙莲捐助国民大会五千元,并印制了《敬告花界女同胞书》,分发各妓院,倡议花界同胞不购日货,不收日本纸币,捐助爱国学生。有些妓女组成青楼救国团,声明“职业虽贱,爱国则一”,表达了社会底层妇女不甘沉溺,报效国家的勇气和决心。
2.中国版《羊脂球》的例子:明末,倭乱,当时南方越族有个妓女叫王翠翘,被越族头领徐海掳去,其头领极爱之,以翠翘为压寨夫人。明兵剿贼无功,领兵将领胡姓总兵便派一使者前往议和,使者发现敌军首领夫人竟为名妓翠翘,并发觉她愁眉不展,似可以作内应。第二次前往的时候,多带金银贿赂翠翘,后里应外合,大破倭人,斩徐海。
是夜庆功。席间胡姓总兵与众军官向翠翘敬酒,三巡后,已微醉的胡姓总兵下席调戏翠翘,后席间大乱。席间发生了什么,几百年后的我们无从得知,只知道第二天翠翘投河自杀。
3.旅美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写过一本小说,叙述抗日战争时期普通中国人的命运沉浮,里面讲到了另一种爱国——“床上爱国主义”。唐德刚说,日本妓女举世有名,建妓院也是日本人的拿手好戏。当时沦陷区有专为日本人服务的皇军慰安所,日本妓女以一当十,如狼似虎。但是,皇军需要慰安妇时,一切都是免费供应。所以,为了赚点外快,日本妓女时常偷偷越界,要与华民俱乐一番。于是,“华民为向日本天皇泄愤、雪耻,也不惜作阿Q、开洋荤、出重价。这次张老参虽然足足花了三十块银元,终能在一个日本女人身上抗日救国了一番。”(《战争与爱情》,2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