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闲人
他们说我病了,因为我不会用感叹号。
三年级时,老师说了,当表达强烈感情的时候,要用感叹号,要“啊”,朗读时声音提高、拉长。
老师指着我说:“你来用‘祖国’示范一下。”
我站起来,慢慢地说:“祖国,我爱你。”
老师生气了,说:“要‘啊’!‘啊,祖国,我爱你!!!’要感叹,声调要提高,提高,要拉长,拉长。再来。”
我说:“啊,祖国,我爱你。”
“怎么搞的?”老师发火了,“难道你不会感叹?!!”
我不说话,默默地站着。也许老师说得对,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感叹。
高考那年,我考了全校最高分,填补了学校名校录取的空白,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校长和所有任课老师特地赶到我家报喜,父母忙着招待,一桌子菜,校长和老师大声碰杯,酒泼在桌子上,流到我面前。我愣着不说话,校长哈哈哈大笑着问:“小子,今天高兴吗?”我喏喏地说:“哦。”
老师们都停下酒杯,一起看着我,语文老师很理解地看着我说:“激动过头,都不会感叹了。”
我真不知道感叹了,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将声调提高再提高,拉长再拉长。
大四那年我恋爱了,是我高中的女同桌,她在离我很远的一所大学的外文系。
那时都忙着写论文,找工作。她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她希望我和她一起考他们学校研究生。
想我了吗?
想。
这就是想?你的尾音太短促了,而且低平,应该这样说,想……!!!
明白。
不对,应该是明白……!!!再说一遍!!!
想。
啪,电话断了。
放假时,女友回来了,我去车站接她,她从行李后面牵出一个其貌不扬的洋鬼子,半黑半白的洋鬼子走过来搂着我女友的腰。女友很骄傲地对我说,这是PETEER,我的男朋友。
我点点头,哦。欢迎。
然后我转身去报摊,买了一张隔夜的晚报,裤子也没脱,从中午蹲到晚上。
毕业后好不容易到某局当了个小秘书。同办公室的一个女同事小王长得不错。
局长走到我面前,说,把这稿子改一下,后天大会用。
我说,知道了。
局长疑惑地看着我,把稿子又拿起来,递给小王,小王大声说:“局长,您放心!!!我保证改好!!!”
局长拍拍小王的肩,又瞥了我一眼,走了。
小王立刻蹿到我面前,把稿子塞到我手里说:“除了你,没人行!!!”
我说,靠。
躺在一张帆布床上,我看见一个戴着瓦片帽的博士,他正翻出砖头一样的书,指着某页某行说:“你的病很严重!很严重!!!”
我点点头说:“是的,他们都说我很严重。”
博士说:“要学会使用感叹号!!!”
我说:“我不会用,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用。”
博士歪着瓦片帽,摇摇头,在诊断书上写着“病得不轻!!!”,还在三个感叹号周围画了一个大圈。
我知道,我病得不轻,博士说的,有感叹号为证。
博士说,你走吧!
我点点头说:“谢谢。真的谢谢。”
博士倒在沙发上,长叹一声,再挥挥手:“你——走——吧!!!”
“谢谢。”我转身出门,街上人流汹涌,我打了一个寒噤,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