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莉的妈妈当然爱女儿,却让女儿在自己婚姻的阴影里成长,爱是否能永恒,这关乎人性。选择婚姻也许并不意味着爱,或许只是生活的必需,像别人一样在应该结婚的时候结了婚。有一天,他遇到一个人,才发现人是可以幸福地爱和被爱,他是否还有修正的机会?事实上,晓莉的爸爸并非拈花惹草爱风流,他和后来的女人相守30多年就已经是证明。他也一定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怨恨、因为对孩子的内疚而承受折磨。
人还是要自己承担自己的生命,用有限的时光去怨恨一个离开的人,无异于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没有强烈的寄予就不会受到强烈的伤害。把自己当作独立的个体,为自己的生活完满尽责,就会减少怨恨。也许本没有悲痛的生活,只有悲痛的生活态度。
宗萨仁波切在《正见》里写到关于爱。佛教有一个谚语:一切朗旺都是快乐的,一切贤旺都是痛苦的。朗是自我,旺是力量、权利或资格,贤是他人。广义而言,快乐的定义是,一个人拥有完全的控制、自由、权利、安逸,没有障碍,没有束缚。就是有选择的自由和不选择的自由,能安然地积极活跃,或安然地从容自在。佛陀的解答是培养对情绪的觉察。如果你正在享用一杯茶,而且了解短暂事物的甘与苦,你将能够真正享用那杯茶。
那天晚上,我拉着一路哭泣的晓莉从萨迦寺的院墙外走过。满天是繁密的星,月光下的小路,幽蓝的光。寺庙二楼一间房子的灯突然亮了,一位穿着僧衣的喇嘛站在窗前,俯视我们……尽管过去多年,但到现在,我依然能清晰地想起那个身影,他露在僧衣外面的手臂,扶着窗台。那红色房子的上面,有无数闪闪发亮的星星。
晓莉说她想喝水。我去找,黑夜里围着有小店的街走了一圈,没有一家还开着。在小巷里,我迎面遇到了一个藏族人,他牵着几匹马,走在月光里。
第二天早上,我才想起来,以前张建林老师提到过的“萨迦巴姆”,就是萨迦女鬼。500多年以前,萨迦政权内乱,法王用神力算出一切灾难都是藏东巴塘地区的女鬼“朗嘎卓玛”所为,几度派巫师去找,最后在萨迦北面的神山上捉住了她,从此每年的宗教活动上都要举行仪式降服这类“巴姆”,收其鬼魂。萨迦北寺的山坡上,有一座可怕的神庙,叫作巴姆拉康,一到了晚上,巴姆就会露出魔鬼的本相。当巴姆的魔性妖气附在女人身上,这个女人就会产生异味和“巴扎”,“巴扎”是一条特殊的神经血络,法师就是根据这个捉拿女鬼的。所以萨迦的女人一到了晚上就很少出家门了。
半夜里,我居然在整个小县城转了两个完整的圈,如果遇到萨迦巴姆呢?!我昨晚的那些经历是虚幻还是事实,我摇了摇头,对于自己依然清醒充满感激。
萨迦县的甲居白玛畏,以前曾是吉准扎巴与萨迦派大译师降比多吉的隐修处。我们去修行地。出了县城,一路向东,又隔岸看到修行地。仲曲河在郊外流得更欢畅。在相对变窄的两岸,用几根粗圆木搭成桥,桥上铺着厚厚的土盖住缝隙,走在上面就没那么担心受怕了。
我们还没有过桥,远远地就看见山上几个红衣的僧人向山上走了去。据说,以前萨迦寺修行地外人是不能接近的,是真正的隐修地。在我们之前,还有几个藏族的朝拜者,一位能讲汉话、家乡是四川阿坝的喇嘛给我们讲解。开放的只有很少的几个小殿,都依山洞而建,历辈高僧曾在此修行。再向上,就有一道上了锁的门,闲杂人等莫入,在那之上是萨迦寺的僧人闭关隐修地,且从不接收外来的修行者。
从隐修地出来,我们一路向前,路过了我之前去过的小村庄。只一年多,原来的石板房子已经改建成了石头和水泥的新房子。我们在历代萨迦法王泡过的卡吾温泉里游泳,温泉已经修在一个房子里,墙壁上画着吉祥八宝,两个大池子中间挂着一道帘,分为男女池。天黑了,躺在池子里,透过玻璃顶,星星出现在水蒸气的聚散之间。
黑夜,这是神灵醒来的时候。
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醒。
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
在生活之外,体会的不是寂寞,而是孤独
扎耶巴寺在藏传佛教中是著名的隐修地,扎耶巴寺还是难得的不分教派的修行地,各教派都派了高僧的代表在这里修行过。
扎耶巴寺,最早是松赞干布为其三个爱妃中的芒萨赤尊公主所建的修行
神庙之一,离拉萨只有36公里。
我前两次来扎耶巴寺都是在冬天,一次拉萨突降大雪,一个爱好摄影的朋友叫上我来拍雪景,在没有一个人的山上转了一圈。还有一次是和周华。我们本来要去楚布寺的, 但不认识班车前面放着的藏语牌子,天黑从拉萨出发,走到路上才问明白是到扎耶巴寺。周华是藏二代,是画油画的,在拉萨长大,能讲藏语,可是除了一年出门采风一次,其余时间很少出门,即便是拉萨,她也没去过几个地方,用我们的话说,就一找不着北的主。
我问她:“如果有来生不能成为人,你想成为什么?”
她想也没想道:“法国贵妇人宠爱的波斯猫。每天吃好的喝好的,还有人抱着。”
这样的人怎么能期待她走山路呢,她还是虔诚的佛教信仰者,一路走一路供酥油和做布施,好处是我们把扎耶巴寺清楚地看了一遍。
晓龙已经看过了青朴和萨迦的修行地,再来扎耶巴,我俨然半个向导。我期望一个地方就停留在记忆中的样子,喜欢一成不变的亲切,可惜在西藏,这样的情感期待也越来越难以实现。扎耶巴也开始收门票了,原来上山的土路修成了水泥台阶。
几个藏族人拉着小毛驴正往山上运水泥,小毛驴的脖子上系着铃铛,很有马帮行进的节奏。他们是附近的村民,在山路上来来往往给寺院做义工修补寺院。
一只健硕如小牛一般的大白羊,耳朵上吊着一个绒线珠,看到人就追。它可以安享晚年了,免除劳役和屠杀,因为它幸运地成为一只被放生的羊,被佛解救的羊。
有几个正在做泥塑的佛像,分解的佛像各部位摆在屋子里,细致精美,只是还不是佛。有一个很古老的佛教方法,就是上师给弟子一根白骨,然后指示他们去思考其起源。经由这样的思维,弟子终将了解这根白骨是生之结果,而生是业报之结果,而业报是贪婪之结果等等,彻底地相信了因缘与一果的逻辑之后,他们就能开始时时刻刻、在各种状况下运用觉知。这就是所谓的禅定。
扎耶巴寺的隐修地在寺院上面,经过一个塌方山谷的转弯,颇有几分惊险。转过去,原来还有另外一片天地。带我们上山的僧人说,在这里修行的人长的有3年3个月3天,短的也有7天或1个月,时常会有隐修的山洞空余出来,表明有一个修行者马上可能要离开。我们轻轻地走过几个隐修者的山洞,没有窥视。
相隔几天,再次到扎耶巴,一个隐修者真的完成功课离开了。我们上去看到底哪个属于晓龙的修行洞。依着山崖,里外两个山洞,里面自然是空无一物。
上山之前,我们去鲁固路上的杂货市场买了太阳能充电板,太大扛不上去,太小不够用,左右犹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我出神地盯着对面架子上的牦牛肉,健硕的老板正执着地用力吹燃一小碟用来趋赶苍蝇的香,太有诱惑了。
我想起宗萨仁波切说过,作为佛陀的追随者,不必模仿他的每个行为——你不需要趁着太太熟睡后出走。很多人认为佛教和抛家弃子、离开工作、隐遁山林是同义词,其实不然,导致这种禁欲生活形象的部分原因,是佛教徒都崇敬经典和教法中的苦行僧众。我们所珍惜的,并非放弃物质世界,而是了解并接受真谛的能力。
可是,晓龙真的要上山了,我的朋友小韦说她有一个大地毯,可以送给他铺在洞里防寒, 我们一起把晓龙送上了修行地。
在离开拉萨之前,我和朋友去看望过一次晓龙。他穿着红色的僧服,像一个真正的出家人。他说用水得到下面的寺院去背,吃得只能极其简单,他的胃本来就很差。山洞阴冷,他的腿开始疼了。好在,他有很多的书。
我不知道晓龙在山上待了多久。我再回到拉萨,他已经和我的朋友小韦在一起了。又开始喝酒,酒后唱同一首歌:“如果我老了不能做爱了,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老了不能过马路,你还会牵我吗……”
我和小韦在拉萨相识,一下子就过去了很多年。小韦是那种比较少见的从来不多愁善感的姑娘,总是多愁善感的晓龙有一天对我说:她可能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爱上她。
起初,我对晓龙的隐修还抱着一丝观望的态度,等到他下山马上就谈了一场恋爱,就变成了一丝嘲笑。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一个人的理想,以及为了理想所付诸的行动呢。
海拔4000多米的山洞,哪怕是只住几天,几个晚上,独自一人,你要饱受多少痈疽煎熬。
柴门外,北风寒,满山荒甸淅淅漫;小洞天,杯水残,一盏昏灯寞寞欢……这也是他体会过的。
在生活之外。日夜体验每一时刻的变化,群山沉静的庄重,岩石一如最初的坚硬,灌木丛缓慢粗放地生长,野花绽放的草地沉静而朴素的光彩,漫长秋夜,山风的奔涌,月光下的高原,寂静单一。头戴彩色围巾的女人,漫长缓行赶着她的牛群上山。
在生活之外,不是寂寞,而是孤独。
隐修可以说是为了智慧,求道,或者一无所求。智生悲,德生道。“道”是永恒不变的东西,是我们生于斯、归于斯的那个无。其实道教也好,佛教也罢,都是在教人超越生命的短暂,拥有坚韧信念的力量,是同一条路上的不同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