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仁陶古斯一旦要流产,那些人就会开始为了保胎而忙碌起来。那时,那部秘方药典自然会出现了吧……”
苏德巴坐在屋里发呆。
自从听说乌仁陶古斯怀孕的消息,他就开始常常这样发呆。桑布不是说,已断了乌仁陶古斯和苏布道达丽的生育能力吗?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如此一来,乌仁陶古斯要生一个孩子,如果那个孩子偏偏是男孩,日后长大了就要继承王爷的宝座!苍天怎么就不睁眼看看,怎么就不庇佑受冤屈的人们啊?老天要是不管,那只有我自己管吧,他咬牙切齿地想着。
得想办法。说实在的,办法有的是。作为满巴扎仓著名药方专家拉布珠日的徒弟,要打掉乌仁陶古斯的孩子,真不是什么难事。别说是打掉孩子,就是想要乌仁陶古斯的命,也是能做到的!败事总比成事要容易得多。眼前,他就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乌仁陶古斯派色日吉姑娘来找他师父拉布珠日,色日吉跟拉布珠日说,哈屯虽然怀孕了,但是十月怀胎也不易,想开一些安胎补药。拉布珠日正忙着,就写了一个药名,给了色日吉,说这些药可到我的徒弟苏德巴那儿取。色日吉拿着那张单子给了苏德巴,苏德巴找借口说,现在药不全,须配药,你下午来拿。
接着,苏德巴的脑子就飞快地转动起来。他望着靠墙的那一溜药柜,那里摆放着很多种药,他知道该拿什么药。
不过,他还是犹豫着。“药即毒,医生是救星。医者不用别的,而是用毒救人性命。因此,医生用药的时候要针对病情,而不能针对人。否则,医生很容易成为刽子手。”这是师父的训言。苏德巴至今都以为自己是一位医生。想着而今要成为刽子手,他不能不犹豫。
二十年前,满巴扎仓救了我。而今,我挂了医生的名,却要成为害人性命的刽子手吗?那岂不是在背叛满巴扎仓,背叛师父吗?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按照师父的交代包了五包药。那五包药鼓鼓的,看起来很可爱。
门吱呀响了,桑布走了进来。
“听说发生的事了吧?”桑布冷冷地问。
“听说了……”
“知道该怎么做吗?”
“想到了。可是……”
“不能说可是。你亲生母亲的灵魂站在你旁边看着你呢。在你为母亲报仇雪恨之前,那个灵魂是哪儿都不会去,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苏德巴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桑布。
“有人已经察觉到你隐居在满巴扎仓了。要是不下决心,还如此犹豫下去,今后你可是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谁察觉到我在满巴扎仓?”苏德巴问。
“达林台跟踪你很久了。他不是王爷的侍卫吗?他为什么来满巴扎仓,你想想便明白了吧?”
“那么……”
“再不抓紧,你的仇家会先要了你的命。那时你后悔也晚了,”桑布又问,“色日吉不是要来拿药吗?你想给她什么药?”
“正想着呢……”
“你要记住,你不能要了乌仁陶古斯的性命,只能对付她肚里的孩子,也就是说,你给她打胎的药就可以了。”
“为什么?”苏德巴大为惊奇。
“你给乌仁陶古斯堕胎的药,那娘儿们就会折腾着要流产,而那个时候又有人要为她保胎。我们需要出现这样的情况……”桑布又说,“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桑布这么说完就走了。苏德巴没明白桑布话里的意思,诧异着。他最近越来越觉得桑布这个人捉摸不透了。他不是说跟王府有血仇吗?为什么又不能要了乌仁陶古斯的命呢?他拿走了证明苏德巴身世的书信,就再也没有下文了,究竟是怎么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苏德巴站了很久,他觉得不能完全听从桑布的话,有些事应该自己拿主意。他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药!他打开药柜最下边的一个抽屉,又包了五包药。新包的药,就放在原先的五包药旁边。
没多久,色日吉走了进来。
“苏德巴师父,药配好了吗?”
“嗯……嗯……”苏德巴盯着十包药,不知该拿哪五个,犹豫着。桑布的话仿佛响在耳畔,他咬着牙拿起了后来配好的五包药。可是,手太抖了,药包都掉到了地上。
色日吉“哎呀”一声,捡起地上的药包就往外走。
“等等……”苏德巴没忍住,叫她。
色日吉站住,回头看着他。
“不是那五包,是这个……”
色日吉拿了药,看着苏德巴说:“你的脸怎么这么惨白?是不是病了?”
色日吉走后,苏德巴抓起剩下的五包药,倒在炕上放声痛哭。人的内心是多么奇怪呀!他拿起后来包的五包药给色日吉的刹那间,仿佛就看到了母亲。但也在刹那间,母亲似乎又变幻为乌仁陶古斯哈屯。都是一样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母亲啊……这样想着,他没抓稳后来的五包药,掉在了地上。
他好像又看见了母亲。但他看不出母亲是在赞赏他,还是在责备他。
更登微微睁眼一看,见桑布坐在身旁,正看着他。楚勒德木不是打死我了吗?他细看,不是在洞里,而是在一个毡房里。他以为自己神志不清,在幻觉中。但看见诺日吉玛也站在毡房门口,才相信自己还活着。身子疼痛难忍,这也是他活着的证明。身子如被烧灼,如被刀割,如被锯拉扯……他忍不住大声呻吟。
“这家伙醒了。给他喝水……”桑布说。
看来,更登气数未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桑布问,在更登身上又摸又抓。
“求求你,别动……”更登疼得山羊一般叫唤。
桑布依然不停手地抓着,笑:“真的那么疼吗?”
“求你了……”
“怎么除了求,就没别的话了呢?该说的赶紧说。”桑布的手停了,站了起来。
“楚勒德木说要给我秘方药典,骗我到洞里……”更登吃力地说了起来。
桑布一直听着,说:“明白了,楚勒德木是以为你已经死了的。所以你就像死了一样悄悄地在这儿待着。不过,你得给我们配一个方子。”
“什么……方子?”
“那个乌仁陶古斯已经怀上了。我们现在需要堕胎药。乌仁陶古斯一旦要流产,那些人就会开始为了保胎而忙碌起来。那时,那部秘方药典自然会出来的吧。但是你要掌握好药力,不能过强,要了乌仁陶古斯的命,那部秘方就不会出来了……”
“配药?你看我现在哪儿有那个力气?……”更登说。
“又不是让你捣药,你告诉我方子,我就会配药。我可是药贩子。”桑布生气地说。
重重的捶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色日吉姑娘在打楚勒德木的院门。
“师父,快点开开门吧!”
耶奇勒跑过去开门的时候,色日吉站在那儿哭:“哈屯肚子疼……”接着就说不出话来了。
听见敲门声,楚勒德木也披着衣服出来了。一听色日吉这么说,他就边穿衣服边往外跑,给耶奇勒交代说:“把我的药囊带来。再快快去请拉布珠日和金巴……”
楚勒德木走进去时,脸白如纸的乌仁陶古斯昏迷不醒,口中流着涎水。
楚勒德木拿出几根银针,毫不犹豫地扎进乌仁陶古斯身体的各个部位,乌仁陶古斯开始呻吟起来。之后,他从药囊里拿出一个小葫芦瓶,倒出一粒药丸,搁进乌仁陶古斯的嘴里,轻轻拍打她的脸,乌仁陶古斯咽进了那药丸。楚勒德木再也不管乌仁陶古斯,垂头坐在炕沿。
他的判断十分清晰:有人给这位哈屯吃了毒药,但不是要她性命的毒,而是堕其腹中胎儿的药!
拉布珠日、金巴和苏德巴跟着耶奇勒满头大汗跑来。
“怎样了?”拉布珠日问。
楚勒德木说出自己的诊断。
拉布珠日问色日吉:“你家哈屯吃了我给开的药了吗?”
色日吉一看就是很怕的样子:“熬了苏德巴师父给包的药,没过多久就开始吐了。”
“你把剩下的药拿给我看看。”
色日吉从那边的柜子上拿四包药给拉布珠日。
拉布珠日一一拆开,说:“都是我开的药,这个药不会中毒的啊。”他看着金巴。
金巴笑着说:“给乌仁陶古斯哈屯下毒的人,是不会像你直接让徒弟包好了给色日吉的。依我看,定是有人趁色日吉不在,动了手脚。”
拉布珠日拧紧眉头,说:“我特别好奇两件事。一是,多年不孕的乌仁陶古斯哈屯怎么忽然就怀上了?定是有人给她服了药,那是一种非同一般的药。那么用那种非同一般药的人是谁?我们不知道,但那人定在满巴扎仓。二是,给这位哈屯下毒的又是谁?以什么方法下的毒?”
楚勒德木和耶奇勒装聋作哑,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金巴对拉布珠日说:“乌仁陶古斯、苏布道达丽二位哈屯的脉,你我也号过的。能让那样脉象的妇人怀胎的医生,在满巴扎仓不超三五个。像你我这样的医生能不能治愈那种毛病,都难说。除了你我,旺丹也许能做到。”
拉布珠日沉思一阵,说:“还有一人你怎么不说?你怎么忘了楚勒德木?”
“我不是忘了,而是觉得他不可能参与这些事。谁插手这两个哈屯的事,谁就等于是玩命。像楚勒德木这样的胆小之人,怕是躲都躲不及呢。”金巴说。
“越是胆小的人,越有可能干出大事,现在的事,谁能说得准?”拉布珠日说着,看着楚勒德木笑,“你我几人已经被卷进了这个玩命的游戏了。不管能不能保住乌仁陶古斯哈屯的胎儿,总会有一部分人将我们恨之入骨。然而,又能怎样?不管谁有什么罪,母亲腹中的胎儿是没有罪过的。不管谁恨着谁,没有恨胎儿的道理!治病救人的时候,医者没有权利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