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兆坤站在黄毕氏面前,厉声训斥道:“奶奶的,你替俺经营‘惜春院’,让婊子们接着卖肉。等她们挣了大洋,你一定送到南京来。”
张兆坤带着小傻子,离开“惜春院”,来到前门火车站。他们坐上火车,沿着京奉、津浦铁路南下,直奔浦口而来。
张兆坤在浦口火车站下了车,来到江苏将军署,见过冯国璋,把袁世凯交代的话,详细叙述一番。他辞别冯国璋,回到东花园卫队营营房,找来褚玉璞,用命令的口吻说:“赶紧准备一下,明天你跟着俺,到上海去杀陈其美”
褚玉璞眼珠转了几转,赔着笑脸,对张兆坤说:“大帅,不是俺怕死,俺肚子疼得厉害,拉了好几天稀了。”
“滚——”张兆坤瞪着双眼,盯着褚玉璞,生气地骂道:“奶奶的,没用的东西,到了关节儿上,你就拉稀了。”
褚玉璞听罢,忙不迭地转过身,又去斗蟋蟀了。
张兆坤心里烦闷,嘴里哼着《十八摸》,出了卫队营营房,往“聚鑫烟馆”走去。他懒洋洋地进了烟馆大门,来到五姨太红儿屋门外,却听得五姨太红儿异常兴奋的喘息声。他蹑手摄脚地来到窗户下,用舌头舔破窗纸,眯缝起眼向里偷窥,发现程善策、五姨太红儿躺在架子床上,正在颠鸾倒凤。他不看则巳,看罢登时勃然大怒,掏出毛瑟手枪,踹开屋门,闯了进去。五姨太红儿吓坏了,龟缩在床脚,用被子捂住脑袋,不敢看眼前的张兆坤。
张兆坤面目狰狞,用毛瑟手枪顶着程善策脑袋,厉声号叫道:“奶奶的,敢玩俺的娘儿们,俺一枪崩了你!”
程善策从床上爬起来,硬着头皮,闭上双眼,等着张兆坤开枪,并不乞求饶恕。
张兆坤见状,出乎意料,手足无措,一时呆在那里。过了半晌,他不由得点了点头,揣好毛瑟手枪,由衷地赞叹道:“奶奶的,比俺有种,果然不怕死!”
程善策等了半晌,不见张兆坤开枪,只好睁开眼睛,疑惑不解地问道:“大帅,你咋不开枪?”
张兆坤灵机一动,转身往外走,叮嘱程善策道:“奶奶的,少废话,你跟俺亦”
程善策不明就里,穿上自己的军服,从床上跳下来。他丢下胆战心惊的五姨太红儿,跟着张兆坤,来到另一间屋里。此刻,张兆坤已躺在烟榻上,从炕桌上拿过烟枪,在手里摆弄着。他见程善策站在面前,便朝炕桌对面指一指,没好气地说:“奶奶的,还戳着干啥,躺一边儿去,先抽一口。”
程善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蹑手蹑脚地爬上烟榻,等着张兆坤说话。张兆坤抽了一个烟泡,又喝了几口茶,方才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奶奶的,不是俺啰唆,这就是你的不是啦。喜欢玩娘儿们,你出去找,不能玩俺的娘儿们。”
“是,大帅!”程善策坐在烟榻上,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感激涕零地答道:“大帅没杀俺,俺这条命就是大帅的,任凭大帅使唤,决无二话。”
“当真——”张兆坤扔下烟枪,从烟榻上爬起来,两眼盯着程善策,追问道:“俺让你干啥就干啥,任凭俺使唤?”
程善策眼圈儿红了,声音颤抖着,对着张兆坤,赌咒发誓道:“俺说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
张兆坤凑近程善策,压低嗓子,悄声问道:“俺让你去杀陈其美,你敢不敢干?”
程善策唯恐张兆坤翻脸,不料想他却说出这话,当即大声喊道:“俺早就恨死国民党了,今天总算时候到了,俺一定要杀掉陈其美!”
张兆坤听罢,十分满意,躺到烟榻上,随口说道:“奶奶的,既然你喜欢玩娘儿们,俺就带你到上海滩去,听说那里的娘儿们,可好玩儿了。”
第二天,张兆坤换上便衣,带上袁世凯给他的汇票,嘴里哼着《十八撒》,领着程善策和两个马弁,来到下关火车站。他们坐上火车,沿着沪宁铁路东进,直奔上海而来。
上海本是江苏省管辖下的一个县城,城墙高二丈四尺,宽一丈三尺,周长九里,有朝宗(今大东门)、宝带(今小东门)、朝阳(今小南门)、跨龙(今大南门)、仪凤(今老西门)、晏海(今老北门)、障川(今新北门)、拱辰(今小北门)、福佑(今新东门)、尚文(今小西门)等十座城门。几年前,陈其美下令拆除城墙,
沿着墙基修建民国(今人民路)、中华路。
城厢里人口稠密,饮食、杂货、医药等店铺栉比鳞次;城厢外人口稀少,腌渍、竹器、皮货、榨糖等作坊却星罗棋布。英、法、美等国在城北强辟租界,设立领事馆,开办洋行、工厂、银行等。黄浦江、吴淞江(今苏州河)、长江的交汇处,都是码头、货栈,在上海到外洋的航线上,火轮船来往穿梭。就这样,上海由一个小县城,变成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大都会。
张兆坤、程善策等人在沪宁火车站(今上海车站)下了车,坐上两辆黄包车,
离开火车站,来到公共租界里的四马路(今福州路)。黄包车轮在沥青石子路面上轧过,两个马弁随后步行,张兆坤抬眼仔细观瞧,但见路旁矗立着中、西式的高楼大厦,大多是茶馆、饭庄、说书场、戏园子,门前都挂着金字招牌,分别写着青莲阁茶楼、新丹桂茶园、杏花楼、文明集贤楼、大观楼、五龙日升楼、四海升平楼、一品香番菜馆、聚丰园、奇芳、平安、华芳居、福安、易安、同安、永安、
聚来厅等字样。
马路上车水马龙,一个印度巡捕脑袋上缠着红头巾,身穿米黄色制服,脖挂警笛,手提警棍,站在马路中央。黄包车夫见状,赶忙绕开他,拉着张兆坤、程善策,继续前行。路旁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有大腹便便的绅士,也有珠光宝气的太太,还有为生活奔波的穷人。几个浓妆艳抹的妓女站在旁边,碍于青天白日,她们只是向路人抛媚眼。每到夜深人静,她们就动手,强拉住过往的男人做皮肉生意,
既维持了自己的生计,又点缀了眼前的歌舞升平。张兆坤目不转睛地看着妓女,唾液流出老长,待到黄包车驶过,方才咂吧着嘴,回味无穷。
黄包车来到四马路西段,拐进“会乐里”弄堂(今726弄),停在弄堂口。张兆坤下了黄包车,嘴里哼着《十八撒》,往弄堂里走,程善策和两个马弁跟在后面,
亦步亦趋。“会乐里”弄堂两侧,各有四条对称的分弄堂,分弄堂口都立着石牌坊,上面写着分弄堂的名字。张兆坤走进一条分弄堂,发现左侧有四条小弄堂,右侧也有三条小弄堂,在每条小弄堂里,都有四个石库门。他知道,在“会乐里”这些石库门里,藏有百余家长三堂子(妓院),住着百余位倌人(妓女)。此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每个石库门上,都挂着一对红灯笼,红灯笼上分别写着“花仙”
“海棠”“迎春”等妓女的花名。
进了挂着“花仙”红灯笼的石库门,张兆坤准备大显身手。石库门里是一个天井,一幢堂屋和两幢厢房,围绕在天井四周,都是石砌二层楼房。见张兆坤一行人来到面前,娘姨高阴氏不敢怠慢,忙不迭地通知倌人“花仙”。
“花仙”出了闺房,迎接张兆坤一行人,嗲声嗲气地说道:“侬请进,侬请进。”
娘姨高阴氏把两个马弁安顿在厢房里,张兆坤则带着程善策,走进“花仙”的闺房。他抬眼仔细观瞧,但见窗户上悬着白纱窗帘,墙壁上挂着西洋油画,屋中央摆着一圈儿沙发椅,中间有一个茶几,放着装满时令果品的果碟。
张兆坤看罢,一屁股坐下,啧啧称奇,对“花仙”说道:“奶奶的,这窑子还挺洋气,俺就住这儿了。”
见张兆坤半躺在沙发椅里,“花仙”用商量的口吻问道:“侬要听啥曲子,要不阿拉唱一个横破玉?”
张兆坤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用不耐烦的口吻答道:“奶奶的,唱吧,俺听着呢!”
“花仙”拿过琵琶,抱在怀里,玉手叮咚弹起。她把长发烫成波浪形状,上身穿白色喇叭袖衫,下身穿黑色束腰长裙,轻启朱唇,舒展歌喉,悠扬婉转地唱道:“爱风情,玉体日见消瘦;爱风情,花容总带怨尤;爱风情,芳心常想厮守,阳间里牡丹花下死,地府中做鬼也风流。就死在黄泉也,绝不放亲亲手。”
“花仙”唱罢,站起身来,朝张兆坤弯腰施礼,谦和地说道:“阿拉唱得不好,让侬见笑了。”
张兆坤见状,哈哈大笑,用自嘲的口吻说:“奶奶的,啥见笑不见笑,俺是个大老粗,就会唱《十八摸》,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
“花仙”忙堆起笑脸,递给张兆坤一杯茶,热情地招呼道:“听不懂没关系,阿拉陪侬打麻雀牌吧。”
“好啊,咱们打牌。”张兆坤说罢,长出一口气,带着程善策,跟着“花仙”,进了闺房内间。
闺房内间角落里,有一个西式梳妆台,梳妆台装着玻璃镜子。铜管床紧挨着梳妆台,放着鸭绒被褥。屋中央有一张桌子,桌子四周放着沙发椅。“花仙”打开桌上的锦缎盒子,倒出一副象牙麻将牌。张兆坤坐在桌前,朝程善策招了招手。程善策干站半天,大气也不敢出,眼见张兆坤招呼他,忙不迭地坐到张兆坤对面。
“花仙”喊来娘姨高阴氏,让她拿着局票,去对面的长三堂子,招倌人“海棠”过来。过了一会儿,“海棠”走进“花仙”的闺房,坐到程善策身边。张兆坤得意扬扬,嘴里哼着《十八摸》,跟程善策、“花仙”“海棠”打麻将。不料财运不济,十几把牌打下来,张兆坤不但没赢钱,反而输了几十个银圆。他凑近程善策,跟他咬了一下耳朵,随后打着哈欠,两手高举,伸了一个懒腰。程善策喜笑颜开,带着“海棠”,出了“花仙”的闺房,钻进“海棠”的长三堂子里。
过了几天,按照张兆坤安排,程善策离开“会乐里”,坐上一辆黄包车,去找老上司李海秋。他领着李海秋,回到“会乐里”,见过张兆坤。张兆坤用十五万个银圆,收买了李海秋,把暗杀陈其美的计划,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李海秋身为国民党员,却心甘情愿助纣为虐,满口答应帮忙。就在“花仙”的闺房里,张兆坤、程善策、李海秋密谋一番。
李海秋依计而行,坐上一辆黄包车,离开“会乐里”,赶往法租界萨坡赛路(今淡水路)十四号陈其美府邸。此刻,陈其美正募集钱款,准备在上海发动起义,响应云南护国军。李海秋顺水推舟,当即对陈其美说道:“鸿丰煤矿公司经理程善策,原是革命军士兵,愿意把公司抵押给日本人,换取大笔钱款。如果陈先生介绍签约,他可以拿出四十万个大洋,捐献给革命事业。”
陈其美喜出望外,拉着李海秋的手,急不可耐地说道:“太好了,明天侬带程经理来,阿拉和他面谈。”
李海秋出了陈其美府邸,坐上一辆黄包车,回到“会乐里”,对张兆坤说:
“陈其美真是个憨大,竟然信了阿拉的话。”
张兆坤听罢,大喜过望,拍着巴掌,笑着喊道:“奶奶的,该俺露脸,这次要替陛下立个大功。”
“花仙”见状,让娘姨高阴氏拿着局票,招倌人“海棠”“迎春”过来,坐到程善策、李海秋身边。她又让娘姨高阴氏布置海味酒席,为张兆坤壮行。张兆坤也不客气,当即坐在首席,让程善策、李海秋、“花仙”“海棠”“迎春”陪着他,
围坐在桌子周围。张兆坤见桌上摆着一个陶制小酒坛,表面雕着五彩的花鸟虫鱼,
模样十分好看。他好奇地拿过小酒坛,仔细端详一番。
这几日,“花仙”察言观色,发现张兆坤不是普通人,便有心巴结他。她从张兆坤手里拿过小酒坛,给他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侬不晓得,这是绍兴花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