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越过德国西境的莱茵河,不久,就进入了自由的法国。
玛丽把书本合上,浏览窗外的景色。秋天的黄昏,辽阔的平原柔美得如米勒的作品一般。
车中的乘客神情悠然,不像德国人那么严谨,更没有波兰人那种神色仓皇的模样,这是经过数次流血革命才换来的。
看着,看着,玛丽渐渐忘却了旅途的孤单。
火车终于抵达了巴黎,她拎起木箱,整理一下衣服就步入月台了。
布洛妮亚接获电报,早已在月台等候多时了。
“玛丽,你终于来了,真好。”
“姐姐,你好吗?咱们好久没见了。”
五年不见的这对姐妹,激动得相拥而泣。
对来自华沙的玛丽来说,巴黎是个处处令她惊异的城市,尤其是书店里琳琅满目的书籍,更令她叹为观止。那些在华沙只要一提起书名就可能被捕的书籍,竟全部公开陈列在巴黎书店的书架上。
马路宽阔,路树巍然,人人自由地大声交谈着,愉快而无拘无束地漫步着。在这里,找不到为了防范秘密警察而心惊胆战、喁喁私语的人,也没有华沙城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人都能说自己国家的语言,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此地拥有无数的艺术家、留学生、流亡的政治家、观光客等形形色色的人,直令玛丽惊诧不已。玛丽终于在巴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
布洛妮亚的家比玛丽想象中要好得多。
最令玛丽安心的是,姐夫卡基米尔是个亲切和蔼的人。
卡基米尔原是波兰贵族,自华沙学校毕业后,为了逃避战乱而来到法国,先在巴黎攻读社会学,中途改念医学,因而认识了布洛妮亚。他最近荣获了博士学位,已经正式毕业了。
卡基米尔生性豪爽,非常活跃,喜欢说笑,常常逗玛丽高兴。他深具恻隐之心,每星期一、四晚间替穷人免费诊疗。纯洁而富有正义感的玛丽,自然对姐夫深具好感了。
一切安顿就绪后,玛丽顾不得旅途的疲劳,立刻提笔给家人写信。
爸爸:
我已平安抵达巴黎了。自由和平的巴黎,人们脸上都挂着华沙城里所见不到的愉悦、快乐神情。自由国度里的生活,真令人由衷生羡。
姐姐很好,勿念。姐夫也是个很好的波兰人,如果您见了,一定会喜欢他。
今天,姐姐带我参观了凯旋门以及其他的巴黎名胜,但是最令我惊奇和喜悦的还是巴黎大学文理学院。
一想到自己将要进入这所历史辉煌的大学校门时,不禁将往昔所受的苦楚忘得一干二净。
爸爸,相信您曾听说德国宗教领袖马丁·路德的名言:“巴黎有一个世界首善的大学,那就是索邦。”(索邦大学就是巴黎大学文理学院的前身)此刻,我心中充满幸福之情,假如全波兰的子弟都能在此求学,那该多好啊!
不多写了。
女儿玛丽敬笔
由这封信,我们可以看出,纯洁可爱的玛丽,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忘记她多灾多难的祖国。
1891年11月3日,这是值得纪念的日子,玛丽终于进入巴黎大学文理学院了。
布告栏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课表,总计有二十六位教授的课,玛丽恨不得每堂课都能够去上。
她选了一个实验课程。现在和在华沙郊外工农业博物馆做实验时大不相同了,她不再是盲目地摸索,而是由名师指点,而且他们都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科学家。
无论是哪一门课程,玛丽总是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毫不遗漏地全神贯注于教授的讲授。
刚一开学,玛丽就成为班上关注的焦点。因为她有一个很难发音的波兰姓,而且每节课都坐在教室讲台下第一排的位置,衣着也有点土里土气。
但是,玛丽并不在乎同学们对她的看法,她一心专注于功课而无暇旁顾这些芝麻小事。她好比是一块干燥的海绵,对于知识的吸收,简直到了狂热的地步。
姐夫卡基米尔曾经写一封信给岳丈,向他禀报玛丽的生活情况。
岳父大人:
玛丽整日苦读不辍,我们只有晚餐时才碰面,而且连聊天的时间也没有,因为一起吃完饭,她立刻又回房看书去了。虽然您嘱咐我照顾她,但她一切很自动自发,根本无须我劳神。
而且玛丽的身体很健康,请勿挂念。
女婿卡基米尔
但是,短短数个星期之后,玛丽就面临了两大困扰。
首先,她的法语虽然足够应付日常会话和阅读普通读物,却无法完全听懂教授的话。其次,以前她完全是靠苦学自修,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耗在家教上,所以进大学后深感吃力,尤其是数学和物理的底子并不好,这些都令玛丽感到惶恐,以这种程度,怎能拿到学位呢?她只好利用课余时间勤读,以弥补以前的不足。
好强的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姐夫和姐姐,她决心凭自己的力量加倍努力。
在学校,她认真地抄笔记、做实验,回家用过晚餐后,立刻回房间整理笔记和实验的记录,然后继续自修物理和数学,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
接着,玛丽又面临第三个困扰了。这是她无法独力解决的问题,必须与姐夫姐姐商量。
原来,姐夫白天虽然工作忙,但晚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喜爱游乐,不是打牌、看戏,就是在家弹琴自娱,而且晚上经常有朋友到家里来聊天。玛丽并不讨厌聊天,但他们经常喝得酩酊大醉,高唱波兰歌,吵得玛丽无法安心。
玛丽初到巴黎这年的圣诞节,姐夫家里真是热闹非凡。他的朋友中,善于烹饪的就下厨做家乡菜;有几分演戏天才的就登台演戏,玛丽也扮演了一个角色,他们甚至还印制了波兰文的节目表。
在欢乐的气氛中,玛丽忆起身在华沙的父亲、兄姐,不觉又涌起一股辛酸。
有一次,玛丽正为一题难解的数学题绞尽脑汁时,姐夫突然把门打开,说:“别读了,玛丽,准备一下,我有招待券,我们去听音乐会吧!”
“谁的音乐会啊?”
“就是以前我告诉你的那位波兰钢琴家。”
“可是我不想去呀。”
“不要这样嘛,波兰钢琴家在巴黎开独奏会,我们应该去捧场才对,何况门票还有三分之二没卖出去呢!”
最后,玛丽熬不过姐夫的三催四请,只好和他们乘坐马车赶到会场。座席还空了一大半,但演奏会已开始了。
台上,一个赤铜色头发、个子瘦高的男人正在弹琴,从指间流出的是波兰爱国音乐家肖邦的名曲,接着又弹了李斯特、舒曼的曲子。在听众不多的音乐会上弹奏这些名曲,真令人感到可惜。
原本就热爱音乐的玛丽,早已沉醉其间了。
当天晚上默默无闻的演奏家,就是日后举世驰名的巴德瑞夫斯基:他非但以音乐名闻遐迩,也是一位成功的政治家,波兰独立时,被选为第一任总统。
他当夜所演奏的曲子,萦绕在玛丽的脑海中,久久不曾消失……
玛丽并非不喜欢和姐姐、姐夫同住,只是迫切希望有一个能专心看书的地方。
从姐姐家到学校较远,光是往返就得浪费两个多小时,而且马车费的支出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哪!经过慎重考虑后,玛丽终于向布洛妮亚开口了。
“姐姐,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啊?”
“我想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因为姐姐家离学校和实验室太远了,而且交通费也是一笔负担。我想试试看,生活费可能要多花一点,但我会尽量节省的。”
布洛妮亚对妹妹突如其来的要求,一时答不出话来。
她一直想让妹妹住在家里,以补偿妹妹多年来为她筹措学费的辛苦,可是没想到妹妹竟想搬出去住。
玛丽的话不无道理,为了让玛丽多读一点书,布洛妮亚只好和卡基米尔商量,终于答应玛丽搬出去住。
第二天,布洛妮亚(这时她已经怀孕了)陪玛丽到巴黎四处找房子,幸好很快就找到了。从这里到学校,只要步行二十分钟,到实验室则只要十五分钟;房间很狭窄,但是租金低廉,而且不必再花交通费。
行李不多的玛丽,用一辆手推车就顺利地完成了搬家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