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文思和我的肾脏移植手术也越来越近了,耿文思每一次看我的时候,都欲语还休,好像有什么话说,最终他还是没说。只是由于我近日的心事太多,有点忽略了耿文思,很多时候,他自己能做好的,都是自己尽量去做。
我觉得有点对不住耿文思,有一次,我看到他端着吃过饭的碗筷,要自己去水房刷碗时,我赶紧从他手里夺过了碗筷,耿文思说:“贾妮,我知道你这几天很忙,我来吧!”
“其实我也没事,就是脑子里忙!”我对他解释着,进了水房刷碗。
回来的时候,耿文思说:“贾妮,你有事就去做吧,你的好朋友马丽亚死了,我也很痛心,其实,要是当初我们答应她,她也许就不会出车祸了。”
“这和我们没关系的,文思,你好好养着病。到时候了,我们就去换肾,马丽亚的事情,绝不是车祸那么简单,我觉得这是有预谋的!”
正说着,黄山就来了,我赶紧闭上了嘴。
“贾妮,刚才我问过医生了,说耿文思的肾不能再等了,日子定在了3月23号,离现在还有八天。贾妮,我希望你这几天好好侍候耿先生。还有,我叔叔说了,事成之后,你缺了一个肾,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还回我们民意居做文员。以前你做得不错,当年那笔四百万的生意——少杰不就是你叫来的吗?”
“谢谢你们的好意了。”我冷冰冰地说。
黄山走后,我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黄山提到的少杰。
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自从上次他写了一张字条,离开了民意居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他了。
听说,现在他在一家高尔夫馆里工作。当时,马丽亚一心要告黄瓦进行供体买卖,我竟然忘记了一个主要的证人,那就是少杰。
少杰的身体上还留有手术的刀疤,这就是活生生的证据,足可以告倒黄瓦。
3.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见的
“贾妮,你有心事。”耿文思躺在病床上,双目瞪着天花板,和我一样,也是一夜没睡。
我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很想去找少杰。我简直一天也不想等了,马丽亚的心愿未了,我很想帮她完成未遂的心愿。
可是,假如我去找少杰的话,耿文思由谁照顾呢?还有,黄瓦被我起诉的话,那么耿文思的这次换肾手术还做不做呢?
黄瓦为我和耿文思办理的是结婚证明,当然我们的“结婚证”只是走走形式。手术之后,我和耿文思各走阳关道,并不存在什么夫妻关系。
“贾妮,你去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要不,我陪你去当证人吧!”耿文思终于说出这句话来,好像这话已经憋了好久。
“文思,你好好养病吧,我哪也不去。”我只好这样安慰他。此刻,他需要的是静养,不应该为这事背上包袱。
“我不想拖累你,贾妮。”耿文思叹了口气,继续说,“有钱有什么用呢?几千万几百万,我也有了。可是我忽然发现我并不需要它们,经历过这些年的大喜大悲,经历过贫困和富贵,我对钱看开了。其实,有什么也不如有健康重要!”
耿文思自顾自地说着,我心里五味俱全,耿文思的病情是不能耽误的。
我暗暗决定了,要在给耿文思换肾结束后,作为原告并且证人之一,出现在法庭上。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没想到,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竟然出现在病房内。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耿文思的亲属,后来一想,耿文思不是说,他的亲属都没有来往了吗?
我揉了揉眼睛,天啊,竟然是——竟然是霍东!
霍东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放到了桌子上,往屋外瞅瞅说:“贾妮,你最近还好吧!”说话的口气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霍东,你怎么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连珠炮似的提问,生恐这又是一个梦。
霍东又一次往屋外瞅了瞅,看到没人,才关上门说:“贾妮,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见的,黄山对你看管得不严吧?”
“嗯,他们知道我是真心给耿文思换肾的,所以对我看管得也不严。再说,为了看管我,整天在走廊里睡觉,那个梅龙早就说活受罪了!”我知道霍东肯定有话,所以,我这样说也是打消他的顾虑。
“那就好,贾妮,我这次来,是有事。”说着,他的眼睛瞅向了耿文思。
“没关系的,霍东,耿文思不会说出去的。”我这样替耿文思解释。
可是,霍东还是吞吞吐吐:“要不,贾妮,你和我去外面走走。”
“我想去外面公园逛逛,还是我走吧!”耿文思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高兴,可是,他为了照顾我的面子,还是作出了让步。
“那怎么行呢?耿先生,你的身体这么弱,要不,我和霍东去外面。”
说着,我拉着霍东的手走了出去,“耿先生,我去去就回,这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一会儿我就回来。”
说着,我带上了房门。
到了外面,清晨的薄雾散落在身上,形成了一层晶莹的露水。
“霍东,这么久了,你和妹妹怎么样了?”我脑海里的疑问太多了,禁不住首先提问。
“嗯,我妹妹去了一家私立技校,学习医学知识。那次能够从黄瓦的手里逃出来,多亏了你,贾妮!”
“说这话就远了,霍东,当初你离开民意居之后,我听马丽亚说,你妹妹还给了佘老大销魂居五万元钱,才放你妹妹走。”
“那都是假戏真做罢了,我的真实身份,呵呵,其实现在我也不瞒你了,我是佘老大的间谍!”霍东停下了脚步,眼神笃定地看着我,他也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所以他的语气很郑重。
“你真的是佘老大的人?”我惊呼。
“嘘!”霍东顽皮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时候,一个护士正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
“你看看这是什么?”霍东从衣兜里拿出一件圆形的东西,是一枚警察戴的帽徽,上面的五星和天安门,闪闪发光。
我吃惊地抓住他的手,巨大的惊颤让我说不出话来:“你是?你是便衣——”
“嘘!”霍东把手放在嘴唇上,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重新把帽徽放在了衣兜里。
“贾妮,我知道你肯定会惊讶,我怎么会成了警察呢!当年,我从美术学校出来后,妹妹小莲就失踪了。为了找到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报考了国家的公务员,然后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那时候,供体组织开始泛滥,很多不法商人为了达到挣钱的目的,经常绑架城市里的流浪汉,为了打击这些非法组织,我打入了佘老大的内部,取得了佘老大的信任。这个时候,我听说我妹妹小莲在黄瓦的民意居里,我取得了佘老大同意后,进入了民意居,成为了佘老大的卧底。可是,在民意居我没有发现小莲,佘老大这只狡猾的老狐狸,为了控制我,竟然不知从哪得到了小莲的消息,并且把小莲供养在了自己供体营里……”霍东告诉我,他在供体营的一切言行都是刻意为之的,目的就是让黄瓦绝对不会想到他是一个卧底。一个卧底是不可能在执行任务时有那些病态的情爱言行。
“这么说,你的真实身份是警察的卧底?你一边做着佘老大的卧底,一边在民意居当供体,只是为了打击供体犯罪组织?”我终于理清了霍东的身份,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佘老大的人,原来,他竟然是我们信赖的正义力量——便衣警察。
霍东点了点头,我觉得疑惑还没有解开,又问道:“我听说,小莲是黄瓦派来的人?给黄瓦卧底的?”之所以这么问,就因为我想起在销魂居视频上,看到佘老大和黄瓦在密室商量的事情。
“我那妹妹糊涂,为了摆脱黄山的控制,只好委曲求全,来到了销魂居。其实,她并没有帮着黄瓦做什么事情,但是,小莲的有些做法,我也确实很伤心。”
我知道霍东说这话的意思,他了解小莲的一些荒诞行为,作为哥哥,他脸上无光。
“那你——那你现在,来这里有任务吗?”走到一个假山后面的时候,我问道。
“现在,你的朋友马丽亚出了车祸后,肇事司机我们已经锁定了一个人,这个人参加过多起供体之间的犯罪交易,是个刽子手。”霍东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厌恶。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这人就是黄山!”
“啊?我猜就是他,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验证了自己的预感,心里更加恨得不行。
“黄山其实也就是一颗棋子,不过为什么委派黄山撞死马丽亚,可能他和马丽亚有点宿仇。当初黄山由于宿娼被抓进公安局时,据说就是马丽亚报的案。”
我点了点头,知道马丽亚喜欢玩点出格的事情,没想到,这次把自己玩了进去。
“黄山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事报复马丽亚,另外一点,马丽亚最近向警方举报了一些黄瓦民意居和佘老大做供体生意的事实,正当警方要马丽亚找出证据时,不料马丽亚却遭到了车祸。而黄山一向是黄瓦作恶的刽子手,所以警方认为,这不是一件纯粹的交通肇事,是蓄意谋杀。”
“我也怀疑,马丽亚是他杀,不过,证据很难找。”我咬了咬嘴唇,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心里还一时难以消化这么多的“秘密”。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霍东竟然是便衣警察,是警方在供体营的卧底。那么,我和他的亲吻呢?我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呢?是不是也是伪装?是的,也是伪装的。
“贾妮,我也知道,要打击这些顽固的供体营组织,单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实现的,对方的力量非常的强大。而且黄瓦还经常作为市内的慈善家代表出现在政治舞台上。所以,找到证据,一蹴而就,一网打尽,是我们当今要做的事。”
我停下脚步,有点犹豫地说:“我这几天不行,耿文思还需要我的肾,我必须要给他换肾,他才能活下去。”
霍东的头比我的头高出了十厘米,当他眼神炽热地望着我的眼睛时,我蓦地想起书上说过的话:“男人比女人高十厘米,是个接吻的高度。”我不禁面红心跳,好像期待着什么,又为自己冒昧的想法羞愧不已。
“贾妮,我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善良,那么的美。说实话,我在供体营里对你的行为和表白都是装的,是假的,是演给黄瓦看的,我知道他到处安装了摄像头。但是,当我发现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供体,发现你善良真诚单纯的本质后,我对你的印象也就变了。”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明显小了,看到我脸色红涨不知所措后,他自知刚才的话突兀了,于是赶紧笑笑,笑声朗朗,说:
“其实,看得出那时候黄瓦对你的好,这点算是他人性的一个小小亮点吧。除此以外,他就是一个恶魔人渣。”
看得出,霍东对黄瓦集团的憎恶和痛恨已经是深入骨髓,他恨不得立即就端掉那个地狱般的供体营,把那些可恶的犯罪分子彻底铲除。霍东还告诉我,打击围捕周扬那个供体营就是他带队的,周扬也就是被他用枪击中的……
4.你一直没有找女朋友吗
霍东走后,我回到了病房里,看到耿文思正独自一个人背对着墙躺着,听到我回来,他没有翻身,只是身体颤动了一下。
以往,只要我回来,他都会很高兴,和我说会儿话。今天,我可以断定,他并没有睡着,好像独自一个人在生闷气。
“耿先生,你早晨吃点什么?医生说,你应该多吃蔬菜,这样对排出身体的毒素有好处,我去食堂给你打一份卷心菜和素烧茄子吧。”
“我不吃,你想吃,自己吃吧!”耿文思好像在和谁赌气。
我想,可能是刚才霍东对耿文思的戒备,让他产生了不满,所以他今天的情绪不是很好。
当我从食堂把卷心菜和素烧茄子端回来时,耿文思可能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现在终于拨开阴霾见阳光了。他笑吟吟地拿着筷子,吃了一口菜,连声说:“好香,好香!”
由于尿毒症的饮食忌讳很多,所以,我只给耿文思打了两份菜,还有一小份米饭和一杯牛奶。尿毒症病人对蛋白质的摄入有着严格限制,生恐蛋白质的毒素留在体内,加重肾的负担。可是不摄入蛋白质,做透析的损耗很难补充,也会使身体变得极度匮乏。
在蛋白质来源里,牛奶的品质是最好的。但是过多水的摄入,会造成全身的浮肿。医生给了饮食方案,在病房里,有一个简易的体重计,每天耿文思都要进行体重测量。每天的早晨晚上,称量一次体重,减少的体重,就是排尿量,然后根据排尿量加上500毫升,就是一天饮水的量。夏季出汗较多,医生说,可以酌情添加。
为了更科学地饮食,医生根据科学方法,计算出耿文思每天的蛋白质摄入量只能有30克左右。所以,每天一个鸡蛋,每天两杯牛奶,每天摄入清淡的蔬菜,是耿文思主要的饮食。
耿文思实在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刚才的不快过去后,现在又变得谦逊、和蔼,他问我:“贾妮,刚才那年轻人,我看很好的,你们很合适。”
“你说什么呀,我们根本不是恋人。”
“现在不是恋人,以后会发展成恋人的。”耿文思很少开玩笑,所以他的玩笑先把自己逗乐了。
“耿先生,刚才那个朋友,只是以前我在供体营认识的,我当时的男朋友是黄瓦,就是和你做交易的那个供体营老板。不过,我和他已经不是什么恋人了。”
我给耿文思说了实话,不想让他继续误会了。
“哦,这事我也早就知道了。两年前你侍候了我就几天就跑了,我就知道,你和黄老板关系不一般了。”
耿文思提出了两年前的那段历史,我不禁脸一红。那次,我太不负责任了,说走就走,也没有和耿文思道别一声。
“不过说真的,贾妮,我看你和刚才那小伙子很般配。你们年纪相当,我赞成年轻人和年轻人恋爱。就算是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也觉得,是我这老头子亵渎了你。”
“耿先生,其实我对你一直是很尊敬的,我觉得你就像我的一个邻家叔叔,像我的亲人。”
“我知道,贾妮,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说这事了。呵呵,我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这只是我和耿文思平日吃饭的一个小场景,他是一个很健谈的男人。看得出来,每次和我一起,他的心情是很愉悦的,我也盼望着用精神的力量,鼓舞他和病魔坚持做斗争。
以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健康对一个人的重要性。现在,每天看着全身浮肿,却体重只有八十斤的耿文思,我觉得健康是多么重要,就像我们每天呼吸的空气和沐浴的阳光,我们并没觉得这些东西多么美好,一旦失去,才觉得它们是那么重要。
生活的波浪,总是一层赶着一层。在一个午后,我给少杰发了一条短信,他没有回。我想,少杰可能是忙,没工夫回我,也或者是把我忘了。
可是,傍晚的时候,少杰的短信就发了过来:姐姐,我来了!
少杰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去火车站接他,我简单地和耿文思道了别,耿文思故意很吃醋地说:“贾妮,你可不能身在曹营心在汉喽!”
我笑着解释说:“这是我一个弟弟,我想他了,他也想我了,特地来看我。”
和两年前一样,我在火车站接了少杰。
还记得,两年前是我亲自接的他,我亲自把他送进了黄瓦的供体营,我经历了他换肾,被打等等过程。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就非常内疚,我觉得我对不起他。
少杰长高了,唇边留起了成年男人的“O”形胡子,看起来像一个很迷人的潮人。
当少杰听说我住在医院里,已经成为供体,准备给一个患者移植自己的肾脏时,他拉着我的手,连声说:“姐姐,你千万别切除肾脏了,我的肾脏移植之后,每年夏季,天气炎热的时候,刀口就疼。还有,姐姐,你可能不知道,我谈了一个朋友,有一次我俩在一起……第一次在一起过夜的时候,我朋友一看到我腹部的刀疤就吓跑了,还以为我是黑社会的,和人打架受的伤!”
“那你一直没有找到女朋友?”我心里暗暗惋惜,少杰的模样,长得很清秀的,要不是被移植了一个肾脏,现在没准追求他的,早就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