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两道亮光闪过,火舞银蛇一般,我还没有发出第二声响,就看到霍东的衣服已经被钢鞭掠成了两半,好像电视上的镜头一般,他的腿脚上布片纷飞。
可是,这毕竟不是电视啊!我暗暗着急,几次想出口说话,可是我竟然哑无声息。恐惧已经让我的声音消失。
“你吃得也不错,喝得也不错,还没有为我们供体营作贡献,就这样跑了?你是不是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我黄山也不是吃素的,上次你打我,我就一直没有不想要报复。这次,我去厕所,正巧看到你双脚跨在墙头上,想跑?哈哈,摔个倒栽葱!”
黄山得意地笑着,嘴里的话也不断,我害怕地捂上了眼睛,我觉得恐怖。
“贾妮,你回宿舍去睡吧。”黄瓦温柔地贴着我的耳朵,声音里充满了关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处在情侣套间里一起看影视剧。
我这才醒悟,我为什么要跟着上来了,我是来为霍东求情吗?是的,我希望他能出去,和妹妹团聚,他是一个不幸的男人,我对他充满了悲戚和怜悯。
梅龙长得五大三粗,像一尊铁塔,他举着手里的鞭子,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供他发泄体力的沙袋。他和弟弟梅生是东北地区很知名的黑社会打手,自从被黄瓦高薪雇佣后,很多供体都畏惧这哥俩的野蛮和粗野,本来很多想跑的,都不敢跑了。
梅龙的钢鞭一下一下掠过霍东的脸和身子,我看到霍东的嘴角和脸上已经有了好几道深深的口子,国民党在渣滓洞对待共产党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斑斑的血迹从霍东的伤口里渗了出来,而黄瓦依然沉默。除了他刚才对我说“回去休息”时,表露出一丝温柔,我怀疑现在的他,是不是要眼看着把霍东打死。
黄山撸起袖子,又要对着霍东狠狠打去时,我听到一声沙哑的声音“不!”
“不!”这是我发出来的,我觉得心口发甜,一股鲜血简直要涌上来。
一颗心无比剧烈地在胸膛里怦怦怦地跳动着。
我想哭出来,我想发泄什么,我还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场面,也许,对于一些争强好斗的男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比如马丽亚的男友周扬,经常帮衬着老大充当打手,回来了就跟马丽亚炫耀,今天又打了谁谁,明天又要去打谁谁,砍一只手指头给五千,砍断谁一个脚丫给一万。
马丽亚经常带着刺激的神情给我述说周扬的“英雄气概”和“丰功伟绩”,看着马丽亚崇拜的神情,我还以为周扬在吹。
凡是没有亲眼看到过的,我都不会信以为真。我甚至觉得,人们传言中的黑社会怎样彪悍,都是传说。我的家庭状况决定了我是一个乖乖女,我父亲的软弱和憨实,让我以为天下的世界都是公平的、阳光的。
现在,我不得不怀疑我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我咬了咬牙,我还醒着,所以,我抓住了黄瓦的胳膊,身子一软,我情不自禁地瘫倒在地。
“贾妮,你回去吧。”黄瓦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梅生,你送贾妮回宿舍!”
“不,黄瓦,黄老板,我求你,放了霍东。”我虚弱地说,虽然我的声音很小,响在大厅里还是无比地清晰,此刻,这个平日洋溢着我和黄瓦温馨情爱的大厅,变成了一个吃人的魔窟,无比地阴森恐怖,地上就是掉根针,也能听个清楚。
“黄瓦,放过霍东吧,这事也有我的责任。刚才是我要求霍东走的,他的妹妹叫小莲,在我朋友马丽亚的供体营里。”
我揪住黄瓦的裤脚,好像这是让他妥协的唯一办法。
黄瓦半晌没动,好像屹立的泰山,我就那样倒在他的脚边,跟跪着差不多。
“叔叔,我跟你说过,他们两个关系不地道,这次,你信了吧?”黄山破锣般的嗓子响彻在屋子里。
黄瓦没有应对干侄子黄山的问话,而是很贴心地把身子猫下来,贴着我的脸庞说:“贾妮,你累了,今天的场面,一个女人是不应该看到的。我吓着你了,对不起,今晚别走了,就在我的卧室里休息。”
说完,黄瓦站起来,眼睛直视着霍东,我偷眼看去,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寒意。那是一个男人面对另一个很强大的敌人时,才会流露出来的寒冷。
“霍东,我们供体营不是免费吃住的旅馆,而且没有王法不成方圆,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每天的住宿费和饭费连同你们零花钱的费用是一百元,而且,医院的各项检查费用也是接近一万元,你要真的想离开,这些钱,都要在你离开供体营之前交出来,否则,只能在供体营里等待合适的受体,接受器官移植后,我们还会给你一定的补偿,让你放心地离开这里。”
黄瓦毕竟是公司的头头,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
我看了看霍东,知道这笔钱对他来说,实在是拿不出。所以我看到霍东的脸上现出了几丝惭愧和愧疚。
我不由得暗叹黄瓦的口才能力,看来这老板,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桀骜如霍东,也会对黄瓦的话产生认可的态度,我又担心地又看了看黄瓦,我希望他能网开一面。
此刻,我只盼着老虎也发一次善心,放过可怜的小白兔。
黄瓦低头看了看我,与我的目光相接了,我看见了他额头的几缕花白的头发。
气氛比较憋闷,空气好像凝滞了,说不出来的压抑。而黄山又一次张开了他的大嗓门,很鲁莽地说:“叔叔,这一次决不能轻易放走他,上次他就偷着跑了一回了。这一次逮住他,可不能轻饶了他,这几个月,好多供体白吃白喝,还溜走了不少,现在我们这儿的供体,比起佘老大的销魂居,也多不了多少了。上次那个换骨髓的李姐,好不容易配上了高分辨率,自个儿跑了,这让我们损失了多少钱啊!”
黄山说着,边溜了我一眼,那神情好像在说:“要不是你疏忽大意,放走了李姐,我们会赔钱吗?”
不知是刚才的气氛太过严肃,还是我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我竟然感到奇异的恶心,然后,一股暖烘烘的东西从我的身体下面涌了出来。
黄瓦看出了我脸色的异样,他脸色一沉,看了看霍东,说:“霍东,这事你也别怪我们对你狠,你有错在先,我们这里,以前的确是可以随进随出的。不过,你属于在这里养了好几年的供体,有义务为我们对你的支出作出赔偿。”
黄瓦又把头转向了黄山,语气有着出其不意的阴冷:“霍东怎么处理,先按照以前的规矩办。”
说完,黄瓦两个胳膊架着我,回到了卧室。
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发现霍东的眼睛里也有着纠结、迷离和无畏。
黄瓦请来了医生,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我流产了。怀孕一个月的胎儿,经过刚才的恐吓,我的精神受了巨震,竟然从我的身体流了出去。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黄瓦都是一惊。我很糊涂想,多久没来月事了?
黄瓦从医院里请来的医生说,女人的流产是一个危险信号,很多女人经过流产后,会造成习惯性流产,再次怀孕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我看到黄瓦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揪着自己的头发,好半天没言语。
他的样子很可怕,好像是一尊大理石,整整三个小时,一动也不动。
我暗暗自责,我知道,黄瓦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早年的自卑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身份,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够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他一直为自己是个试管婴儿的事自卑,要是有一个亲生的骨肉,这份自卑就会云消雾散。
五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是没看到黄瓦的身子挪动一寸。他就那样,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好像一个死人。
“黄瓦,你别伤心,下一次,我还会怀孕的。”我只好无助地劝他。
好久,他抬起了头来,那个样子,好像老了十几岁,声音里透着别样的苍凉:“没想到,贾妮,我没想到,我这么笨,我竟然让我的孩子死掉了。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一个孩子吗?贾妮,我有多想要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啊,我以为……我不会有。我怎么这么笨,我没看出你竟然怀孕了。”
说着,黄瓦猛地起身,他走到我的床边,声音急促地说:“贾妮,你答应我,一定给我生个孩子,我要把我的家产,传给我亲生的孩子。”
看我没说话,黄瓦又说:“贾妮,你是不是还为霍东的事情担心?”
我没说话,其实,我的沉默已经是默认。
黄瓦缓缓地站了起来,我看不懂他的脸色,我甚至开始后悔我刚才的默认。在一个男人面前,承认自己担忧另一个男人的安全,这对他,是不是一种不恭呢?
几天后,我在床上实在是闲得烦闷无比,黄瓦由于失去了孩子,也是郁闷不乐,他的时间大部分扔给了钓鳕鱼。
一天,我去楼下散步,尽管医生说了,在这段时间要安心静养,可我还是出来了。黄瓦叮嘱我,一定要爱护身体,半年后重新为他怀孕,可是,我的心里总有一件事,让我躺不下,睡不好。
我去找黄山询问霍东的情况,尽管被黄山说我和霍东不清不白,可是我还是硬着头皮去问霍东的情况。
黄山把嘴一撇,指了指远处的一个男人说:“那不是?贾妮,我看你不是被他迷住了吧,不过,现在他可不是什么美男子了,简直是一块臭狗屎!”
黄山嘴里哼着歌,一步三摇地走了。
远远地,我看出了那个人是霍东,他胡子拉碴的,模样好像老了十几岁。
我走上前去叫他:“霍东。”
他回过头来,我看到了一个无比憔悴、无比苍老的霍东。脸上有一点惨然的笑。
“贾妮,你这几天去哪里了?贾妮,你还好吗?”他一连问了我好几句,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虽然憔悴了,虽然苍老了,可是眼睛没有改变。
他的眼睛依然是火烫的,依然是炙人的,依然是星星那般的好看。当然,这是我的错觉。
“我没事,霍东,你最近好不好?他们打没打你?”我走上前,力图从他的样子里找到答案。
“我还好了,只是不能逃跑了,我也不能去找我妹妹了。”说到妹妹,霍东的样子就沉郁忧伤了。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毕竟黄瓦和霍东比起来,我和黄瓦的关系更近一层。
“我是一定要出去的,贾妮,我一定要去找我妹妹。”霍东的眼神又一次坚定起来,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
“我去给你向黄瓦求求情,霍东,你先别急,我想,你一定会和妹妹团圆的。”
很晚了,黄瓦还没有上楼来。我特地去车库看了,他早晨出去时,开的那辆轿车已经开回来了。
黄瓦去哪里了呢?一般情况下,他钓鱼回来,就会回到二楼卧室休息。
第二天清早,就会把钓着的几条鳕鱼送到食堂,或者亲自掌厨给我炖鱼汤,黄瓦还说了,坐过小月子的女人,吃这种鳕鱼最有营养了。
很晚的时候黄瓦才回来,他的脸上带着笑:“贾妮,快帮帮我,看我今天钓来了一条三十斤重的鳕鱼。”
黄瓦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鳕鱼,神情很是满足和兴奋。
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想起了霍东,也许女人的第六感觉是最灵敏的,我感觉,黄瓦的晚归和霍东有关。
“你就说实话吧,霍东,你是不是佘老大派来的?”当我立在地下室门口时,我竟然听到了这样的话。
翌日早晨,黄瓦说去钓鱼。可是我看到他的车子驶去不久,竟然返回时,我就预感到了什么。
他从另一个入口进了地下室。
我也跟了进去,在地下室的门口,我听到了黄瓦的话。
我简直要崩溃了,黄瓦也太会联想了吧!霍东怎么会是佘老大的人?
“我要是他的人,我还用得着找妹妹吗?”霍东毫不畏惧。
“嘿嘿,霍东,你小子有种,你在我的民意居卧底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佘老大当我是傻子,我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我盯着门缝,看到黄瓦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打火机,他缓缓把打火机移到了霍东脸上。
我不忍再看,我好像嗅到了胡子被烧焦的味道,我听到了霍东嗓子里发出的痛苦的呻吟,那是一种生理上的煎熬,就连被黄山、梅龙毒打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痛苦。
我在外面再也忍不下去,扑的一声闯了进去。
“黄瓦,霍东不是佘老大的人,这点我可以作证。要是佘老大派来的奸细,他不早就露馅了?还有,他的妹妹就在销魂居,要是佘老大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妹妹就在自己老板手里?”我咄咄逼人,此时,黄瓦手里的打火机已经熄灭了。
“贾妮,你来了?医生说过,你不能情绪激动,我还要你给我生一个胖儿子呢!”黄瓦毫不忌讳在霍东面前说这事,我看到霍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刚才打火机的灼烧,令他一边的脸上起了一层红褐色的皴皮。
霍东虽然表现得毫不畏惧,其实我早就看到了,刚才炙烧他的皮肤时,他眼神里流露出来了惊惧。他是一个爱美的男人,对自己的相貌非常在意。
霍东瞪了黄瓦一眼,还很耿直地把脖子一歪,很高傲不满地说:“我才不怕死,我一看到你们这帮人,就想亲手灭了你们。”
“哦?”黄瓦老谋深算地一笑,说,“你想亲手灭了我们?你是什么人,口气这么大?”
霍东本来紧紧绷着的脸,忽然松弛下来:“我是什么人?呵呵,你说我是佘老大的人,那我就是佘老大的人喽!可是我却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生的!”霍东好像在掩饰什么,把话题一转,竟然攻击起了黄瓦的出身问题。
果然这一招非常地有奇效,我看到了一个发威的黄瓦,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四十多的男人了,而是像一头雄狮。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了暴风雨一般的拳头打向了霍东,最后脚也上去了,拳脚一起相加着,冲向了霍东。
那么勇猛的一个男人,他尊严被诬蔑的怒火都对准了霍东。我真的呆了,我没想到霍东竟然会以供体营的传言来攻击黄瓦,而这攻击,又是那么的有力,不啻于钢鞭和铁棍,让对面子无比看重的黄瓦忽然失去了自制力。
霍东的嘴角、眼角都渗出了血,他倒在地上,黄瓦还在他的身上解恨地踢着,我不知从哪里使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声嘶力竭地拦住黄瓦。我知道,这样打下去,霍东就会死了。
黄瓦终于没了力气,他打得自己都没了力气,还在踢踏着地上的霍东。
可想而知,霍东在地上是如何地奄奄一息。
“黄瓦,你不能再打了,再打,他就真的死了!”我说。
黄瓦这才从刚才的癫狂中清醒过来,他很震惊地说:“贾妮,你的身上怎么有血?”
我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我也受了伤,浑身上下也不知是霍东的血,还是我的血。
“贾妮,你没事吧,我刚才太不小心了!”黄瓦很自责地给我擦去脸上的血迹。
可能是以前的身体还没复原,我不仅头晕,还感到天旋地转,我倒在了黄瓦怀里,我只听到我细小的声音说:“你就放过霍东吧,我相信他不会是奸细。”
好久,我听到黄瓦在我耳边说了一个字:“好。”
黄瓦双手搀着我,把我抱了起来,我仍旧浑身无力,不得不贴着他的身子,被他抱着来到了另一间卧室。我回头看了一眼霍东,看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背影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那一夜,黄瓦几次想撩拨起我的性趣,可是我依然倦怠无味,我的脑海里不时地闪现出霍东离开时忧郁的眼神。当黄瓦覆盖在我的身体之上,问我在想什么时,我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探究着我,然后,深深地把吻撒落在我的身体各处,像一把小小的火柴,把我的激情一寸寸点燃,我的身体终于又一次沸腾起来,像着了火一般难受而又期待。我紧紧地箍着他的脖颈,等待着他的进入。
他端详着我的脸,亲昵地在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我看到他眼睛里还有话,可是他没有说,只是缓缓地把身体埋在我的身体深处,而后悠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气的声音有满足,也有深深的惆怅。
我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他今天有事情瞒着我,对于他的面部表情,我太熟悉了,因为我爱着他,所以我能看懂他。
不知为什么,在做爱的时候,我竟然忽然冒出来一句:“黄瓦,你放心,我和霍东真的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