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我被渴醒了,迷迷糊糊地去客厅饮水机那里找水喝。结果一时又找不到杯子,于是就干脆把嘴对准了饮水机出水管咕咚咕咚地喝了一肚子水。我妈昨天很晚才回来,我在睡梦中隐约听见她开门进来的声音。我很害怕她把我和兰贞的事情告诉我爸,因为我爸更是坚决反对我现在谈恋爱,初中时我和小凡不就是让他搅散的吗!现在我已经和兰贞亲吻上床了,这要是让我爸知道了,我肯定会被他从窗户扔出去,然后他还得跑到楼下用脚把我跺成馅饼才算罢休。
不过我相信我妈是明事理的人,她知道我爸在这方面是极端的保守,而且她也不希望我明年六月份的高考受到影响。
我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发现我爸的书房亮着灯。我以为我爸还在工作,凑过去扒着门缝一看,里面没人。看来我爸肯定是工作到深夜忘记了关灯。于是我赶紧进去帮他关灯,不然他第二天醒了可能还要诬陷我,说肯定是我夜里贪玩电脑来着。结果这一进去关灯,我就看见了我爸放在写字台上的一大串钥匙,闪亮的各式各样的钥匙。
我爸很少把那串钥匙公开亮相的,一是他经常不用它,二是可能那钥匙是掌管一些机密文件或者存折的。而现在那串钥匙就躺在写字台上,这说明我爸昨天夜里一定用过了。想到这里,我突然把目光落在了书柜上,我惊喜地想,兴许这一串钥匙中有一把是可以打开那个书柜的,而四年前那个书柜里正装着有那张《少女》照片的人体摄影画册。我开始激动起来,心脏像个乒乓球似的来回跳动。我和兰贞真的是有缘,四年前的那一张照片其实就是我们现在这份真爱的伏笔,想想四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时激动的情景吧!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自然是拿起钥匙去开那书柜。
可是左试右试没有一把可以把那书柜打开的。毕竟钥匙太多了,而且如果不小心的话很容易重新混淆在一起。后来我浑身急得直冒汗,手心也是汗,钥匙都拿不住了。不过我心里还是对自己说,别急,千万别急,总能找出那把打开书柜的钥匙的。为了能够稳定自己的情绪,我就先坐在了写字台旁边,从纸巾盒里抽纸擦汗。结果谁知道那纸巾太薄,一擦就破了,还粘得满脸都是渣滓。我更烦躁了,正好看见我爸书桌上放着一本文件夹,里面夹着一大堆稿纸,于是我就抽出来几张抹汗。然而我这么一抽,就把另一张纸也带出来了。而那张纸又是那么的熟悉。我的目光随着那张纸飘落在地,仔细地看了五秒钟,看清楚了,清清楚楚,正是我为兰贞画的那张《少女》。
可是我一开始并不去拣那张纸,因为我怀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坏了,或者我现在正在梦中。我清楚地记得兰贞是把这张画没收掉的,而且最后她还把这画给了那个叫黄言的人。可为什么现在会从我爸的文件夹里飘出来呢?黄言是我爸的朋友?但是就算他是我爸的朋友,他干吗要把这张画送给我爸呢?或者是另一种可能,我爸就是黄言。
不会,我暂时还不能相信这种可能。因为我记得兰贞说了,黄言是单身男人,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在家。
我笑了,我觉得肯定是自己在做梦,于是我就爬在写字台上看着那张我和父母的全家福发呆。我心想:怎么可能呢?黄言是黄言,我爸是我爸。我爸的名字叫钟天明,我爸也是有妻室的人了。再说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爸去哈尔滨出差呢?不信,你看这张全家福,我妈我爸紧紧搂着坐在前面,我站在他们的身后。显然这三点中最重要的两点集中在我爸我妈身上,我爸怎么可能去和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大学生谈恋爱呢?这不是胡扯吗?跟谁说谁也不信啊!
可是我一看到这张画就害怕。真的,打心眼儿里害怕。我没想到本来让我无比激动的一幅画竟然会让我感觉到如此的恐怖。我哆嗦着把那张画放回到我爸的文件夹里,像一只老鼠一样溜回了我的房间。我已经退烧了,四肢灵活,头不重脚不轻,可是我却患上了另外一种病。这种病有可能会置我于死地,而且最恐怖的就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我在床上瞪着眼睛躺了三个小时,我房间的天花板每一个角落都被我深深的记在心里了,虽然我不知道我记住它的意义何在。
大概七点左右的时候,我妈像一个幽灵一样推门而入,窜到我的床边就用手摸我的额头,摸完之后就惊喜地喊:“好了!冰凉冰凉的!”
我勉强笑了笑,说:“今天能上学了。”
“行了吧你!怎么现在这么积极了?小兔崽子你别得了便宜买乖!今天是周六,你上什么学啊?”
是啊,我们重点学校周六周日是响应教委要给学生“减负”号召的,所以全部休息。
“今天是好日子,所以儿子的病好了。”我爸也走进我的卧室笑着说。
我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不敢多看,因为害怕看多了发现他真的是黄言。
“儿子退烧了,咱们怎么安排?中午去哪吃饭?”
我爸赶紧说:“你说吧,一切听从你安排。”
我用眼睛余光发现我爸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那样真诚,好象他真把我妈爱得死去活来,宠得像个宝贝似的。为此,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就是黄言。于是我决定检测一下,我把这个检测当作了赌注。
“爸,你认识一个叫黄言的人吗?”我突然问。
我爸吃了一惊。
“黄言?黄言是你爸曾经用的笔名啊!”我妈说。
“哦,是这样……”我彻底崩溃了。
“你从哪儿知道的?”我爸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问我。
我妈这时候就笑了,推了我爸一把,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爸这个名字不好,黄言,一听以为是谎言呢!给人一种特别不可信任的感觉。后来他得了一个什么全国摄影大奖之后,我就逼他把这个名字扔了,正好他也不干摄影了,用不着这个笔名了……哎?你是从哪儿知道这名字的?”
“从一本摄影画册上……”
“你动我柜子里的书了?!”我爸突然火了。
“你火什么?你火什么?”我妈冲我爸嚷,又回过头来问我:“你真动你爸柜子里的书了?”
“恩……”我点了点头。
“那书你不能看!”我爸怒气冲天地嚷。
“你先别急!你说你急个什么劲儿啊!”我妈把我爸推开,然后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最终说:“既然你看了,就算了。反正你现在也是大孩子了,该知道的估计你也知道……我现在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安安生生好好学习,行吗?”
我点了点头,说:“行。”
然后我又和我爸对视,而这一回,是他逃避了我的目光。我知道他为什么逃避,我心里也清楚他现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应该恨他还是应该同情他。
除了我之外,大家很快忘掉了早晨“黄言”的事情。今天我爸变得格外的顺从,一切都由我妈来安排。于是我妈决定:上午她和我爸包饺子,午饭就是饺子;下午一起去逛街,晚上去吃韩国烧烤。
于是整个一上午,我妈和我爸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包饺子,而我则郁闷地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英语卷子做不下去。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不奢望别的了,我就是想能够和兰贞见上一面,我就是想能够和她把那个还差六秒钟的吻结个尾。可是我妈肯定不让我单独出去了,难道我真没有机会和兰贞再见一次了吗?
我妈和我爸包了三种馅的饺子,一种是我最喜欢的番茄鸡蛋,一种是我爸的最爱吃的豆角猪肉,另外一种南瓜陷的则是我妈最喜欢的。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饺子,我爸和我妈的胃口都挺好,还边吃边回忆他们之间的曾经。
可是他们越是叙旧,我就越是难受。我一看见我爸,脑子里就隐约出现了他拉着兰贞的手走过大学宿舍楼的情景。而让人奇怪的是这种情景居然是那样的逼真。为此,我只吃下了十个饺子,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我妈问我怎么吃这么少,我说卷子还没做完,吃不塌实。
“吃完了再做吧。”我爸说。
“算了,让他做吧,他这次英语考砸了……晚上出去的时候再让他吃饱点儿……”我妈把我的碗筷收了。
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决定找准一个时机先给兰贞打个电话再说。我见不到她人,如果再听不到她的声音,我恐怕再久了我真得跳楼了。
可是事情凑巧了,我妈刚吃完饭就接到我舅舅的电话,我舅舅说他马上来接我妈,说是去他们银行行长的家里谈谈,因为民工们把我舅舅偷工减料的问题反映到行长那儿去了。我妈接完这个电话脸色就变了,她说完了,这可出大乱子了。
“我说你别管他的事,你非管!好了吧?以后看你在单位里怎么抬得起头!”我爸也急了。
我妈把茶杯使劲地砸在茶几上,冲我爸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
我爸就不说话了,板着脸看报纸。
不一会儿,我舅舅的车就到楼下了,我妈急匆匆地出了门。她临走前,我爸问她晚上几点能一起去吃饭,我妈扔了一句:“等我电话!”
我妈走后,家里就剩下我和我爸了。我和他一起看了一会儿报纸,然后我看他也没有要求我做什么,于是就说了:“下午我和同学约好去图书馆一起研究卷子的……”
“是吗?”我爸也不看我。
“是啊,现在快到点儿了……”
我爸把报纸放下,说:“我送你。”
“不用了,我们俩约好一起骑自行车去的。”
“哦……”我爸茫然地看着我点了点头,又说:“那就快去吧,别让同学久等。”
我心里大喜,赶紧换了一身衣服就往门外跑。这时我爸却把我叫住了,说:“你怎么去图书馆也不带书包啊?”
“哎呀!你不提醒我我还真忘了!”
我赶紧折回去拿书包。
“真是的……丢三落四的……”我爸摇着头说。
我胡乱地抓起书包又要往外跑,却再一次被我爸叫住。
“钟阳……”我爸看着我。
我咽了一口吐沫,因为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