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到底在哪里?”跟着曜殊转进天宫水牢,一路东拐西绕越走越深,活像是个无底洞,沿途的护卫狱卒越来越少,走着走着越来越阴森,要不是曜殊他老人家一直悠闲自在晃晃悠悠的带路朝前走,我简直怀疑自己走过界窜进了阴曹地府。
曜殊完全当他自己是在旅游,我就是鞍前马后陪伴服饰的小厮加奴仆。“只管跟着走就行,你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前面的火把熄灭了,去点上。”
“你!……好,我点,我点。”看在你好歹是群仙之王加袭月亲爹的份儿上,我忍你!我不是火龙,所以没有凭空生火的本事,只能傻乎乎的去后面的灯盏引了火种再朝前凑去。
“……阿染……阿染?”幽深漆黑的角落里忽然飘出一声幽灵低语似的微弱笑声,“你终于肯来看我了……你终于原谅我了?”
“我不是阿染!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你……”听出是行歌的笑声,我心中忽然宽慰了不少,但等我点亮火把转向他的时候却禁不住被眼前的情景彻底吓呆。
他全身上下早已被密集的伤痕和浓重的血污彻底覆盖,雪白与金红相杂的发丝杂乱的粘在伤口上,结成了厚重的血茄,背后再次被一对琵琶勾牢牢锁住,手脚各自被沉重的铁镣洞穿之后锁在被陈旧的血色铺满的黑色石壁上。每挪动一分都会撑破刚刚愈合的伤口,殷红的血液便不断自破损的皮肤乃至血脉当中蜿蜒而出,点点滴滴,皆是触目惊心。天啊,这还算是活人吗?
“他在明镜宫引发天哭是不赦之罪,理当偿命,那就给他个爽快算了!何必私下施加如此重刑?莫非是他私下得罪你了,所以你公报私仇吧!”好吧,我承认我有些失控,虽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行歌即使落得这般狼狈也是纯属活该。
“我就是要他痛苦,他越痛苦我便越开心。”曜殊微微眯起眼睛,但那双绝美的眼眸里却闪着冰冷彻骨的寒光,“他夺走了我最爱的人,只是这样的皮肉之痛,如何抵偿我几千年彻骨的绝望!”
“几千年?最爱的人?”我心头一颤,“你说的是离染?”
“对,是离染,是这三界之中独一无二的离染。”曜殊笑得更加妩媚,顿时邪气横生,“从我身边抢走了离染,为何又要令她含恨屈死?”
“钥儿……果然是钥儿……被魔君收养的孩子做了仙王……那个温柔善良的孩子,成了狠辣邪魅的君王……呵呵……”行歌的笑声因为忽如其来的痛楚而撕裂成破碎的尾音。
“我是钥儿……不过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钥儿了。”曜殊轻描淡写的挥出一掌打断了行歌的笑声,任那些飞溅的鲜血在衣襟上开出了大大小小的火色繁花,转而狠狠的扯住他被鲜血板结的长发,“行歌,其实我们有着相同的父亲。起源不过是一场王位之争,你的母亲刻意安排了那场为人间铲除九头恶蛟的戏码,想要在父王离开神月城之时杀死我们。母亲带着我逃离仙界,整个护卫队中了魔族的埋伏全军覆没,唯有我被离染救了回去……我时常在想,或许这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行歌,你说对吗?”
“原来你就是希夜夫人的儿子……难怪离染说你明明已经到了成年的年龄却始终没有幻化……你已经知道自己是仙族,所以害怕幻化之后会显现出仙族的外貌……”行歌好像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含笑自嘲般的说道,“你怕离染知道之后会杀了你么?”
“杀了我?呵呵,我宁可她杀了我也不想离开她身边啊。”曜殊的双眸闪动着邪焰,“那天我再三劝阻她,可无论我如何哭闹挽留她还是到魔界核心去等你了。知道她为你哭瞎双眼的时候,知道她迎向你的剑锋的时候,知道她再也回不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疯了。我恨你,恨仙族,恨所有这些害死了离染的人!所以我不做魔尊,却做了仙王,我要这漫天群仙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话音才落,曜殊再次挥掌,行歌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无数,鲜血径流不止。
“别……别打了!你的父王和母亲都是因为离染才死的,你应该恨魔族恨离染才对吧?”我忽然冲过去挡在行歌面前,他们所说的离我太遥远,好像根本不是属于我的故事,但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行歌受折磨。
“滚开!”曜殊的声音依旧冰冷,好像根本不在意我在说什么做什么,只是一味的折磨行歌,却……一定要我看见。
“阿染……倾欢……你躲开……这点伤并不足以致命,我不会死……这一次,绝不离开你……”行歌说话之时断断续续,已经开始有了气力衰竭的迹象,却还嘴硬不肯示弱。
“少废话!我不让开!”曜殊蛮横,行歌逞强,一个个都是叫人心烦的货色。
“你以为我顾及到你是离染的转世化身,所以会对你格外手下留情?”曜殊像是觉得我的行为相当愚蠢,居然冷笑道,“你被行歌骗了,还是被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迷惑了?”
行歌的声音骤然一变:“钥儿,住口!”
“骗我?骗我什么?”若行歌完全不争辩倒好,我本不打算相信曜殊这样人格不健全的变态所说的话,可行歌的反应如此诡异,倒令我更加狐疑了。
“你不是离染,也不是离染转世的化身。”曜殊冷笑一声,“离染如此骄傲,怎能容得下自己不断被背叛之后那种属于弱者的绝望?离染当时便打碎了自己的灵魂,彻底的魂飞魄散了。她不在黄泉碧落,更没有转世,这个天下早已经没有离染了。”
离染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愣了一愣,如果这个天下早已经没有了离染,那么我又是谁?那些支离破碎却痛彻心扉的记忆又是从何而来?缓缓转身朝向行歌,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他说的……是真的么?”
“阿染……你有着阿染的记忆,你就是阿染。”行歌的话无疑证实了曜殊的话,无论那些记忆从何而来,我都不是行歌要的那个嚣狂张扬的魔君离染。
“……我不是,从来都不是。”自喉间弥漫出的话音含着苦涩,连我自己都听得出其中的脆弱意味。不是离染又怎样?我一直都拒绝着那些记忆,逃避着那些痛楚,如今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是应该庆幸才对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失落?是不是在心底那个我不愿面对的角落里还藏着对这段记忆里深爱过那个人难以割舍的眷恋?
那不是我的记忆,不是我的爱情。
“行歌,我要走了,咱俩之间的恩怨到此也就彻底结束,一笔勾销。”朝行歌微微一笑,全当曜殊是个布景似的轻巧绕过就朝外走,“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不要折腾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哦,走了您呐!”
曜殊果然没有回头看我。自他身边轻巧绕过的一瞬间,我忽然回身猛扑到他身后,化出尖利的脚爪狠狠刺入后腰。明知我是敌人,曜殊居然毫无防备,闷哼一声之后便飞快回身将我拍飞,摇摇晃晃的靠到墙边之后怒吼出声:“倾欢!你要做什么!”
眼看他捂住后腰上多出了五个血洞,殷红的血液涌泉一般从指缝中溅出,仿佛一道血瀑布飞快的染透了雪白长袍的后襟,心头像是有些愧疚,他为什么不防备我?算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离染对钥儿尚有疼惜,但眼前的曜殊绝对是咎由自取。“呸!”我吐出口中被拍出的残血,“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但我不能亲眼看着朋友被你虐死!”
“你要救行歌……宁愿伤我至此?”曜殊慢慢将捂住伤口的手举到面前,凄怆的笑声裹满了鲜血的味道,“永失所爱的痛楚也不过如此吧?”
“……我只是想救我的朋友,本来不想伤害你的……算了,不解释。”现在可不是唧唧歪歪瞎扯的时候,我话说到一半便迅速回到了行歌身边四处摸索,“钥匙呢?开这些锁的钥匙在哪……”
“倾欢,你找死!”本以为曜殊受了如此重伤之后应该没有杀人的能力了,没想到背后卷起一道猛烈的狂风,我惊骇之下迅速回头,只见曜殊带着满身的艳红如同索命的鬼魅一般飞扑而来。行歌神色一凛,猛然将我搂入怀中,但这是曜殊聚集了怒气而来的全力一击,我和几乎彻底衰竭的行歌根本无法抵挡!
“倾欢!”眼前闪过一道青色的影子,没等我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只见曜殊的一掌狠狠打在那道影子上面,影子中间悄无声息的飞出一个耀目的光球,那道影子却骤然缩小,重重的坠在地面上。
“……狸小猫?”我看清楚的坠在地上的事物之后顿时觉得浑身发凉,迅速挣脱了行歌的怀抱飞快上前将那只没了气息的小狐狸搂进怀里,“狸小猫你怎么了?狸小猫?你回答我!”
“他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身体,又要如何答你?”曜殊把玩着掌心那个光球,原本雪白的色泽竟然像被染上了他的血色而发出诡异的暗红,“想要回去么?”
“把袭月的魂魄球还给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心头没来由的涌动起无边的惊恐,我无法顾及自己的尊严,顿然朝曜殊跪下,“是我错了,只要你把那个魂魄球还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拿命来还你都行!”
“袭月真傻,亲口听到你选择了行歌,却还是用性命来保护了你这个不忠实的女人。”曜殊冷笑道,“真是可惜,他死前最后一眼,却看到你用生命来保护行歌的画面。”
“不是的!我没有背叛袭月!求求你,把那个魂魄球还给我……”心头嚣狂的痛楚和惊慌仿佛要撕裂我的思绪,所有的卑微祈求都只为换回袭月的灵魂。早已经料到曜殊的选择题肯定另有目的,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无耻,利用我来伤害袭月!我不能容忍自己伤害了挚爱,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我没有背叛他,我没有放弃他!
“你真的这么爱袭月?”曜殊的笑声凄怆中带着令我恐惧的破碎味道。
“是的,是的!求你把袭月的魂魄球还给我,求求你。”
“听到这句话,行歌一定会很痛苦吧?”曜殊在指尖掂弄着魂魄球,仿佛也已经忘却了自己的痛楚,只是沉浸在报复的快感当中。他就是这样的恶魔,利用我来伤害袭月,再用我来令行歌彻底崩溃。
“求你,快点还给我……” 我早已无暇顾及其他,“如果离开身体的时间太长,元神也会受到损伤……”
“你怕他的灵魂受到损伤么?好,那它再也不会受到损伤了。”曜殊望着我,雕像般完美的手指骤然收紧。呯!那个血红色的魂魄球发出了水晶碎裂般的清脆声响,骤然破碎成了万千闪亮的灰粉化作虚无,仿佛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华丽唯美过后,却连水迹都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