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事儿啊?”谢爸爸动了动老花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慢腾腾地从里屋走出来。
“我是说儿子小军来信啦。”
“呵呵呵,老伴,你还真行,咋知道这是儿子的来信?”谢爸爸看着老伴手中的信。
“我刚才摸了摸,好像是邮票,而且啊,这么大的信封,一定是从法国寄来的啊。”
谢爸爸低头看老伴,不再说话。
去年,到英国出公差的儿子在一次车祸中去世,谢妈妈听到噩耗哭了整整三个多月,后来,眼睛再也看不见了,精神时好时坏,听到邮差经过的声音,总以为是儿子的来信。
谢爸爸不忍心,他决定,每隔一段时间给家里寄信。
撕信封的声音,和谢妈妈的声音一样清脆:
“老伴,儿子在信里说什么来着?”
“儿子说,秋天,叶子红的时候就会回来看你。”
“秋天到了吗?”谢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爸爸看着手上空白的信纸,他悄悄地拭去泪水。
“快了,秋天马上要到了。”
承诺
“我们江氏是最大的航海公司,爸爸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想着再婚啊?岂不成了社会大新闻?”儿子江海天对父亲提出再婚的事儿感到气愤。
白发苍苍的江诚静静地听着,手轻轻地打开一个心形坠子,里面是一张陈旧的黑白相片,一位清纯的少女,刘海下面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他依稀记得四十年前大学里那个荡千秋的夏天,一个京片子的声音:“余曼虹毕业了一定嫁给江诚。”
……
余曼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杂志,温和地对着正坐在对面的儿子说:“孩子,那个美国对妈妈来说很遥远,妈妈哪儿都不去。”拥有十几间电子跨国公司的余强,面对妈妈的顽固感到无奈,他多年的生意伙伴东尼希望他那单身年迈的父亲和守寡多年的余强妈妈能成为晚年的伴侣。
命运是个怪东西,毕业那年她不得不跟着父母移居海外,和心中的他失去联系,结婚生子,后来丧偶,多年前重新回到祖籍地,知道心中的他的生活、婚姻、事业。
……
咖啡厅一角,江诚讲述他儿子的话,偶尔地擦了擦眼角那晶莹的东西。
余曼虹静静地听着,慢悠悠地回答:时间过得真快!不过,我没忘记当年的那个承诺。她指着自己的胸前,满皱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如初春的桃花。
窗外的阳光照在两位老人的白发上,亮亮的,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午后的饭馆
午后的太阳正是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光横冲直撞地射进了小饭馆儿,照射在干干净净的饭桌上。早已过了饭口,小伙计在收银台后打着盹儿,我清算着账目。
这时,一个拄着双拐衣着破烂的老者汗流满面地挪了进来,背着一把二胡。他摸索着就近慢慢地坐在饭桌旁,小心地放好拐杖和二胡,沙哑地喊了一声:“伙计,来碗面条。”
小伙计抬起头来瞄了一眼:“都几点了?没饭了!”
“去,给老人做碗面条去!”我毫不犹豫地把小伙计支使到后厨。
我认识这个老者,他是这条街上唯一靠拉二胡乞讨的人,也就是说,他是靠自己的劳动吃饭的人,一个盲人。我很敬佩他,这样的乞讨者,现在难找了。
小伙计撅着嘴,很不情愿地把面条撴在老者面前。我瞪了他一眼,小伙计低着头又到收银台后继续打盹儿。
老者颤巍巍地拿起筷子,不一会儿就把面条划拉到口里。他抹了一下嘴巴,拄起拐杖,来到收银台前:“给你钱,老板。”
我赶紧说:“不用了,一碗面条儿,呵呵。”
“那咋行呢,我有钱。”老者从内衣兜里,掏出几枚硬币,小伙计急忙伸手接了过去:“啊?你这……”
我看了一眼硬币,赶紧捂住小伙计的嘴:“大爷,下次再来啊。”
老者慢慢地挪了出去,小伙计生气地把几枚硬币丢在收银台上,我则无声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几枚硬币,其实是几枚游戏币……
父亲
出了院到现在,已经七天了,我就这样躺在床上发呆,泪,早就流干了。
我不知道我未来的路在哪里。
我也想选择自杀,可我失去了双臂!
我连选择自杀的权利也失去了!
我才15岁,我不愿意去回忆那天,那个让我毁掉一生的日子!我恨那天的一切!可没用了。不幸,就在那天,1999年4月23日下午,定格了!那个可恨的变压器,夺走了我正在茁壮成长的双臂!
第八天,父亲对我说:“儿子,你要坚强!你不能放弃!”
我把头扭向一边,我不愿意答理任何人。
第九天,父亲说:“儿子,你还要学习啊,没知识不行啊……”
我看到有泪花在父亲眼中闪烁,我的心中一酸……
我绝望地说:“我失去了双手,用什么写字啊。”
“可以用脚!”父亲坚定地说。
我撇撇嘴,未知可否。说着容易,哼!
我开始自暴自弃,反正就这样了,我看不见前面的路,那就随便在这条路上乱打乱摔吧!我学会了喝酒抽烟,跟社会上的一帮混子整天鬼混!
可那天,当我晚上回家,看到父亲时,我呆住了!
我的老父亲,正在用脚吃力地写字!他回头看着我,满脸的汗水:“儿子,用脚一样可以写字!你看!”父亲脚下的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儿子。
好久没有流泪的我,泪水再次“哗”地流了下来!
“我们来个比赛好不好?看谁写得最好!”父亲说。
我使劲点了点头。
现在,我已经拿到大学本科文凭,也找到了理想的工作。还参加了电视台一档励志节目,获了金奖。当主持人问我最想感谢的人是谁时,我毫不犹豫地说:“父亲!”
我的追悼会
“现在,陈立同志追悼会正式开始。”
谁的追悼会?我的?恍惚记得,陪赵局长接待市里来的领导,酒喝到一半,我就一头栽到桌子底下……
那么,我是死了?也好,从此不用再喝酒了!
记得刚到局里,局长在一个酒局上就说,我们这些人,喝酒,就是工作!不会喝酒,喝不好酒,就不要在这儿混了。
从此,我就拼命地喝酒,也喝出了水平,大小酒局,局长都带着我。我也逐渐喝出了成绩,由小小科员,再到副科级科员,如今已是副科长了,我算着,再有几年,混个科长,没问题!好好喝吧。
可是,那次体检,我被查出肝硬化初期,医生说,千万不能喝酒了。
这次,局长说来的领导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局长的升迁。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局长还说,这次喝好了,升你个副局!就算喝死了,也是一等功,抚恤金五万!
结果,喝到一半,我不行了……
“陈立同志工作兢兢业业,这次也是为了我县的发展,工作在第一线,他是带病坚持工作,牺牲在工作岗位上……”
局长的悼词,让我欣慰,总算也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
“我们班子研究并报上级决定,追认陈立为优秀共产党员,记二等功,升任正科级,抚恤金五百元……”
什么!?狗东西!我真想掀开棺材盖冲上去揍局长一顿!可我喝得实在是太多了,再也动不了了。
唉,算了,正科,也不错了。
我真的死了。
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
是时候了,阿树挨个看了看熟睡的家人,眼里满是泪水。他决然地转身,向家门外走去。
子夜的城市,仍是灯火辉煌。偶尔还能见到几个酒鬼跌跌撞撞。阿树慢慢躲到阴暗里,他不想惹麻烦,再等等。
离那条马路并不太远,也就200米的样子,可阿树觉得很漫长,老了,老了,唉。
城市的夜,开始越来越静了,阿树躲在静静的暗里,悲喜交集,他想到了年轻的日子,那是多么快活的时光啊!恋爱、结婚、生一大群孩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满街乱跑不知疲倦,偷瓜掠枣,抢米沾油,人们大骂他们,甚至想置他们于死地!可他们不怕,跑,是他们的强项,他们年轻,有的是体力。那是一段声名狼藉的日子,也是最快乐的日子。年轻,有胡闹的资本呢。阿树想到此,浑浊的眼里有了一丝笑意。
一声汽车的喇叭叫,打破了他的回忆,可以了,走吧,没什么犹豫的,他们的家族,就是这个传统,不给别人带来麻烦,老了,不能动了,就选择自己的归宿!这样活得才有尊严啊。
阿树累得满身大汗,他终于来到马路中央,一辆汽车飞奔而至,阿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再见了!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人们上班经过马路,就看见一只老鼠静静地躺在马路中央,血迹已干,只剩薄薄的一张毛皮……
天怒
当老田听说儿子林林用弹弓把邻家的张老爷子误射致死时,感到天就要塌下来了!
提起这个老张家,尤其是那张家三兄弟,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怕的,这哥仨生得五大三粗,仗着舅舅在县城里做官,整日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别人见到他们都躲得远远的,绕着走。
砸、骂、打,那哥仨发泄完了,便逼着老田把孩子交出来。这时,一个人过来,与那哥仨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一丝不易觉察到的阴险的笑容在那哥仨脸上滑过,他们同意老田的请求,可以赔偿。他们要求老田出八万元并为老爷子披麻戴孝守灵送葬。
守了三天灵,第三天一早,大出殡开始了,老田披麻戴孝紧跟在棺材后面,他的心里乱成一团麻,前天听说儿子不在姥姥家,而且几家亲戚都找了,没有儿子的踪影!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呢?
六月的天孩子脸,说变就变,送葬队伍刚出发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竟阴云密布了,不一会儿就电闪雷鸣。当队伍走到距坟地还有大约一百米时,只见一道强烈的闪电在空中一亮,紧接着一声巨大的霹雷炸响!送葬的人群都吓得捂住耳朵呆在那里,抬棺材的阿三肩膀一抖,棺杠从他的肩膀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棺材轰然落地,剧烈的振动使棺盖被掀了下来,老田从张家哥仨那惊恐万分的脸上快速移到了棺材里,只瞅了一眼,老田便大叫一声昏倒在地!送葬的人们齐齐把眼光射向棺材,骇人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只见张老爷子的身旁,一个孩子被五花大绑地跪在那里,他面色铁青,七窍流血,早已气绝身亡!
神道
天庭神位调整,水星仰仗财神保荐,官升三级,荣任雨神。
神界对此虽有些微词,却也无可奈何,天庭收入的人间香火,财神一处就占了七成,那是神功赫赫,缘于财神的不同凡响,任谁还敢不自量力。
水星到任后,立马了解雨水的分配,老军师告诉他:“目前的情况是,北方旱,南方涝,中部风调雨顺。”新雨神听罢又问:“现在香火旺的地方在哪里?”老军师回道:“当然是南北两方!”
一连数日,新神没有动静,人间祷告却频频告急,不待新神传唤,老军师便擅闯雨神寝宫。此时,新神手托绿玉茶盅,正在细品香茗。老军师上前俯身叩拜,新神眼不离茶盅,漫不经心地问:“这几天可有什么新情况?”老军师忙回:“北旱南涝,灾情加剧,已有不少人流离失所,两地处处焚香烧纸,设坛许愿,祈求上天,降下吉祥。”
新神沉思片刻,接着问:“那中部如何?”
“中部地区出现两种声音,一种是:新麦收割,急需晾晒,祈求上天不要下雨;另一种是:夏苗露土,急需滋润,祈求上天降下甘霖。两者都在一个地区,雨水如何调配,请新神决断!”
新神轻呷一口香茶,再问:“老雨神在位时遇这种情况如何处理?”
老军师说:“老雨神大都是夜晚下雨,白日晴天,晾晒、滋润两不误!”
新神听完,绿玉茶盅往案上一放,颁下就任以后的第一道神谕:“军师听好:北方照旧,光打雷不下雨!南方继续,光刮风雨不停!”
老军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诧异地望着新神,目光分明在问:中部如何?
“中部,白日下雨,夜晚晴天!”
雕塑
上级交给他们排的任务是:阻击敌人,为主力部队合围争取时间。
一轮又一轮恶战,山头的树木全被烧焦,战壕里硝烟弥漫,浓浓的火药味直扑战士的咽喉。十几轮恶战下来,他们打退了多出自己几十倍的敌人。
突然,一块飞起的弹片击中他的眼睛,他扑倒在地,卫生员冲过来给他包扎,不待卫生员包扎完毕,他便摸索到装满手榴弹的布袋,继续投入了战斗。
他一边凭感觉把一颗颗手榴弹投向前方,一边大声指挥全排战士血战。枪声停息以后,他踉跄着站起来,放开喉咙点名,把全排战士的名字喊了一遍,却没有一个人答应,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用力撕扯着蒙住眼睛的纱布,这时,一颗子弹飞来,他身子一挺,倒了下去。
几分钟后,不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犹如神助,忽地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托起一颗手榴弹,左手扣住拉环,左胸前的弹孔里,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破烂的军装紧贴到身上,他就像一尊挺拔的雕塑,巍然屹立。
敌人把他团团围住,没有人开枪,没有人上前,空气仿佛凝固。
一位上校团长拨开众人,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试过他的鼻息以后,一脸凝重,抬手脱下了大檐帽。
戏迷
农历正月十二,三官赵村唱大戏,戏台子扎在村头,台前坐满观众,开演时间眼看就到,扮演刁德一的秋水却不见踪影,班头儿大宝急得额头冒汗。
班头大宝是坐鼓,他看时间不多,不能再等,便舞动鼓槌,头遍“通”地打响。
这时,不远处的公路上,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
来人正是秋水。原来,昨天晚上,秋水在院子里练功,好了一辈子戏的老父亲在一旁指手画脚,老爷子一个飞脚上去,腿就归不了位了,一大早,秋水只好把他送去了医院。
“把人撂下你自己跑回来,就老爷子那脾气,等着挨揍吧你!”大宝说。
戏开演了,今天是传统剧目《沙家浜》,台上演员演得卖力,台下观众掌声不断,到《智斗》一场,大宝了望台下,就见公路边停下一辆出租车,车里下来一人,头发花白,肩驾双拐,右脚着地,左脚前杵,走起路来单腿跳。
大宝细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台上,秋水几位正演到妙处,大宝却走神了,本来秋水一声叫板,坐鼓应起“扭丝”的鼓头儿,大宝却错起了“凤点头”,文武场打愣,只好跟着忙活,可接下来咋办?眼瞅着就要乱套。
只见架拐的老爷子停步一愣,嘴里骂了声“混蛋”!双拐一扔,急步飞奔到舞台。
这老爷子奔到乐池,一把扯起大宝,抢过鼓板,马上来了几声顿点儿……
戏频频出彩,在一片喝彩声中大幕落下。
大宝上前向师傅道谢,老爷子手把银须训道:“小子,舞台就是战场,这鼓点儿就是战将的令旗!摆不好,戏就砸,再好的角儿也会被晾在台上,记住喽!”
秋水望着父亲的双腿,满脸的疑惑,呆呆地发愣。
玉手镯
桃花奶雪白的头发泼在枕头上,细密的皱纹开始舒展。床边的儿子俯下身子,在她耳边紧着呼唤。
冥冥中,桃花奶在树后听见有人喊她,她闪身出来,接着便被男人单臂抄起,抱上奔跑的马背。几个时辰以后,她被抱进一个山洞,洞里灯火通明,金银珠宝成堆,他要她拿,她摇头。最后,她接下他递过的一对玉手镯,玉手镯蓝光闪闪,闪闪的蓝光让她觉得神清气爽。桃花奶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了!”这是孙子的声音。
桃花奶嘴唇蠕动着,目光搜寻着,眼前的面孔非常熟悉,尽管模糊,她还是看清了,这不是那个男人,是儿子。
“娘,你……你想说啥?”儿子靠在身旁问道。
桃花奶双唇蠕动,说话有些吃力:“把我……和……玉手镯……埋在一起。”
声音尽管微弱,话却清晰,它飘进了床边每个人的耳朵。
话说完,桃花奶脸上透出了安详。
一家人鸦雀无声,神色凝重的儿子仿佛明白了什么。
桃花奶十九岁落到庄里,一个人带着儿子,这么多年来,她男人是谁,没有人知道,儿子问过,乡亲们转着圈打听过,桃花奶始终没露出一点口风;有人上门拉纤,想帮她找个男人,成个家,可她从来就是一句话:我有儿子,我有家。
儿子挪了挪身体,捧起桃花奶戴着手镯的左手,低着声问:“娘,告诉我吧,我爹到底是谁?”
桃花奶柔情地望着儿子,眼睛里有光在闪,末了,她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桃花奶开始游离尘世,孙子的声音她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玉手镯是咱家唯一值钱的老物件,不能让奶奶带了去。”
花喜鹊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