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女医生找出一张名片递给女人，说，“去这个医院查查染色体吧，为了下一个孩子！”
女人木然地点头，转身离去。那条邋遢的小狗紧跟其后。出门不远，女人就一摊手，那张纸片随风翻卷飘远，小狗跳起来追了过去。
手指
树林里，团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扣动了扳机，枪一响，敌人右手的食指就掉了下来，接着是敌人惊恐的哭声。
团长的枪法很好，但这次却失手了。本来是要一枪打掉敌人的脑袋的，可当敌人蓦然转过身的时候，团长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军令规定，见到敌人要毫不手软地干掉，团长将这条军令刻在了脑子里。敌人稚气未脱的脸庞，如一颗子弹，将刻在团长脑海中的这条军令，击得晃了一下。一晃，手就抖了，子弹在手指习惯性扣动扳机的刹那，射掉了敌人的食指。
叔叔，为什么要杀我？我觉得这身衣服很好看，就从一个死兵身上扒了下来，可惜有点大了。呜呜，我的手指，好疼啊。
“我，我……”团长想说，在看到你稚嫩脸庞的一刹那，我就没有了杀机。可是，从军数十年，手指已和敌军、甚至只是敌军的衣服，构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忍不住扣动了扳机……
后来，战争结束，团长被授予少将军衔。
团长所在城市要拍战争题材的电视剧，拍摄现场，看着身穿敌军军服的演员们，身为该剧历史顾问的团长，食指剧烈颤抖，蓦地拿起枪，手指飞动，“啪啪啪”地射向“敌军”。
团长因情绪失控被制片方解雇。制片方说，将军，幸好您用的是道具枪。
回到家，团长穿上从片场要来的敌军军服，取出收在锦盒里的真枪，然后猛然拉开试衣镜的布帘，一个“敌军”出现在了镜子里。团长手指扣动扳机，射掉了右手食指。
左手枪，是团长在战争结束后练就的，目标只有一个：射掉自己右手的食指。
团长的手指再也不会颤抖。
一个疯子
我将头发蓄得很长很长，既可以扎上簪子戴上峨冠，也可以将头发披散，飘洒随意。
还缺了些什么？对了，古袍。我将柔软得体的古袍穿在身上，举手投足间，令我充满了名士风骨。
路过熙熙攘攘的大街，男女老幼和尚尼姑对我指指点点：“看，一个疯子！”
我哈哈大笑，骄傲地自顾大踏步走着。
到了名山门口，游客和景区保卫人员对我指指点点：“看，一个疯子！”
我哈哈大笑，骄傲地自顾大踏步往山上走。
喂，门票！工作人员冲上来拉我。
我很不满：当年谢灵运、陶弘景他们进山，不要门票吧？但我不想纠缠，扔下一百元继续走。到了半山腰，宜人的景色吸引了我：有山、有树、有水、有花……我从行李包里取出锯子镰刀和斧头，我要伐树割草盖茅屋。
喂，住手！保安冲上来制止我，并将我赶了出去。
看着山上的休闲别墅，看着悠游自在的富豪大官们，我很不甘心。但，作为一个疯子，我被恶狠狠地赶了出来。
景区门口，我心有郁结无处发，借之于酒。将头发披散，任袖袍飘荡，一瓶酒，一支歌，踏着陶渊明抱木而奏的音律，醉走在漫无目的的路上。且歌，且哭。
看，一个疯子！
几个民警边说边警惕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不是疯子，我只是一个21世纪的男人，一个想要效仿嵇康、谢灵运等人而不得的现代男人。
今晚有月亮
听说又是台风天，天气预报今晚会有强大飓风登陆。
武明拿出一个小簿子，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簿本每页都有一些名字、地址、上下班时间、个人资料。他用红色圆珠笔圈了几个今晚的倒霉鬼。
“就是你们，今晚你们将再帮我家添置几件宝贝了，嘿嘿！”
看看小斗室里的电视机是邻居陈先生的，床边收音机是对面施太太的……这些都是神不知鬼不觉从他们家“搬”来的战利品。
要怪就要怪那莫名其妙的考试，几次不及格被拒于学校门外；要怪就怪那些爱恨交织的死党；要怪就怪那些可恶的老板不给他机会；要怪就怪那欺人太甚的命运；要怪就怪老天爷给他一双好手，嘿嘿……“反正要活着，老天不让我赚到钱，就只有大显身手了。”一次、两次、三次……他早已习惯成自然，也承认自己是个坏蛋，因为大家都这么认为。
“天助我也！没有月亮好办事，下大雨停电更妙！”其实月亮是什么样的，漂不漂亮，他早已忘记。
“A街N号，没错。”他喃喃自语着，“奇怪，不是说有台风吗？怎么那么平静？”
“呜呜……”路边一个小孩正在哭泣。
他好奇地靠近：“需要帮忙吗？”
“我被赶出来，他们说我是小偷，我只是不会读书，但是我没有偷东西，呜呜……”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恻隐之心，他取出刚刚在一家路摊偷来的包子给小孩，“不哭，不哭，我相信你，你不是小偷……”
“大哥哥，你真好，你是大善人。我不是小偷，我们都是好人……你可以多陪我吗？我一个人怕怕……我不是小偷……”
“是的，你不是小偷，我们都是好人，你不是小偷，我们都是好人……”
“大哥哥，你看天上的月亮好漂亮！”
“月亮，今晚有月亮？”
完美爱人
我的完美爱人，一切皆如我所愿。
她美丽而又娴静。
在花园，一切是如此的浪漫，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在温暖的阳光下，我们缠绵相依。
她是个勤勉的工作狂，家里总是保持完美。傍晚，当她开始编织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她的身边，我也喜欢陪着她看夕阳慢慢地降落到埃克斯穆尔高原远处的山陵后。
她令家庭整洁，为我提供可口而又丰富的食物。
她的一切都给我带来疯狂的激情，她修长的美腿，她柔软的肌肤……
很快，在今天黄昏我们将共度那销魂的一刻，激情过后，我们将一起躺在落日的余晖下，她紧紧地抱着我。
一切都将非常浪漫，我愿意为她奉献出我的一切，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为自己感到骄傲，我能够帮助我的爱人，变成她的下一顿美味，为了我们的下一代——一群小蜘蛛。
马圣
他姓牛，自称马圣。
他说，他常到马场看遛马，对各班马的长相、毛色与脾气，都有记录，了然于心。
每逢赛马，必到场。不是场场都下注，一天赛事，最多下注二三场而已。
“赢吗？”问他。
“当然啰！”听他的口气便知道他春风得意马蹄香。
他常常换新车，出入娱乐场所一掷千金。牛过，当然无限风光。
“要不要到马场玩一把？”他问我。似有意拉我一把，发一笔横财。我没有出声，知道自己没有横财命。
艺高胆大，听说他下注愈来愈大。不久，听说他把新车卖了；现在，只坐公车出入。
一天，在超市偶遇，他形神憔悴，不似往日神采飞扬。
“马圣！马圣！”我唤他。他回过头来。
“近来，还常到马场玩吗？”
“别提了，在马场，被人踢了一脚。我会看马，但不会看骑在马背上的畜生。”听他的口气，有怨有恨，也有无奈。
从此，马圣不再谈马；马场也不再看见他的身影了。
洗心
万众集团总裁对秘书说：“通知各单位主管，明天开会。”“明天的会，主旨是什么？”“主题是筹组万众免费洗心慈善基金会”。
会议开始，总裁发言：“各位，你们知道吗？世界着名科学家，已发明一部‘洗心器’，专治人类心病，现代人患心病很多，例如痛心，贪心、痴心、烦心、疑心、耽心、惊心等等，此‘洗心器’专治这些病，一经洗涤即心身安适，所以我预备向其定一部。现在我们应该来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向社会善心人士筹措一笔基金，为社会群众服务，兹拟定名为‘万众免费洗心慈善基金会’，大家以为如何？”
“赞成！赞成！”众人一致举手。
坐在一旁默默无言的老黄突然站起说：“总裁，创立慈善基金会本来是好事，可是这些为社会群众服务的宣传，已经被那批‘假善牟利’之徒搞得臭气冲天了，何必与臭为伍，请三思。”
全场寂然，鸟雀无声。
月明如水
深夜的博物院一片死寂。
春秋馆内，死寂中忽爆出一声狂笑：“郡主！你也有今日啊！躺在大庭广众间丢人现眼的。”
玻璃长箱里的那具少女骷髅气得一骨碌坐起来，却“咣当”碰着玻璃又躺下了。她正想大骂刖人，却猛地想起，那凄然的月明如水之夜，刖人不是给父王处死而殉了自己的葬吗？
青铜玩具盒上的小小看门人刖人又狂笑起来：“郡主呀！2500年过去了！如今我成了国宝──中国唯一的青铜玩具。你呢，一具骷髅。要不是那价值连城的玉镯子从您的手骨上取不下来，您还没有资格进入这个国家级的博物院呢！”
少女骷髅默然。
博物院外，月明如水。
风筝
他和孙子在放风筝。
风筝是刚刚在附近的商店买的，有点大，但七岁的孙子喜欢“蜈蚣”，爷爷只好依了。
蜈蚣风筝很会飞，那当然不是孙子一个人放的，爷爷才是真正的扯线人。风筝越飞越高，孙子越开心叫着，爷爷心里也越高兴。
突然，一只很普通的风筝横了过来，一下子就把扯蜈蚣的线割断了。
爷爷和孙子都惊叫了起来。
垂死的蜈蚣轻飘飘地落入草地的另一头。
“爷爷去捡风筝！”他气呼呼地循着方向而去，嘴里一边嘟哝：“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会用玻璃线割风筝！”
草地的另一头，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从杂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把蜈蚣捡起，欢喜地跑了去。
他寻了来，看见小孩背影，似曾相识。
跟着小孩来到刚才卖风筝的店外，只见小孩把风筝递了给店主，对方把两块钱塞了过来，嘴里说了一句：“手脚真快！”
“我再去多弄几个回来！”小孩回身跑出店外。
他意外地看到了对方的脸，竟是自己。
在那个生活拮据的年代，他就是靠用玻璃线割别人的风筝来换钱的。
他没有把真相告诉孙子。
第二天，他又去同一间商店把那只蜈蚣风筝买下来，店主没认得他。
蜈蚣风筝又一次飞上天——
回家
一个下午，老陈到中峇鲁组屋区拜访一个老邻居，听说他病了。
老陈走出八楼的电梯，听到有人喃喃自语。他抬头一看，一个老汉站在角头单位门外，正在开锁头，好像遇到困难。那不是老黄吗？
“老黄，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我来看你。”
“你是谁？”
“你忘了？我是老陈，你以前的邻居啊，就住在那一头。”老陈指了指走廊的尾端。
老汉没搭腔。老陈心里起了疙瘩，老黄病到认不得他。他走过去帮忙，接过一串钥匙，五把，都试了，打不开。
“昨天说了他几句，不高兴，便换了锁头，不让我进去。”老汉说。
“岂有此理！”老陈听了，很气，“我看着他长大，长大了就不要父亲，真的不孝。”
老陈立刻打电话报警。
警岗就在附近，警察很快来了。问明了原因，警察花了一番工夫，在老汉身上找到他孩子的电话号码。
孩子接到警方的电话，匆匆赶来。
“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老爸？真的不孝。”老陈斥责那个年轻人。
“爸，你搞错了，我们住在对面那座组屋，我们回去。”年轻人扶着老汉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之前，年轻人对老陈说，“陈叔，我们以前是邻居，你忘了住在哪里？”
老陈拍了一下额头，看着走廊的尾端。
他喜欢这种感觉
简先生步行到住家附近的银行去，半路上碰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达先生。达先生邀他到咖啡店喝喝咖啡。
“都七十了，还在拼命！”达先生听说老朋友还在当代课教师，很吃惊。
虽然体力大不如前，走上四楼的课室时会气喘，得在中途稍微休息一会儿；虽然那些小学生都很吵闹，不把他这教华文的老头放在眼里，常常把他气得七窍生烟，简先生还是坚持教下去。
“待在家里闷。”简先生说。
“可以去参加各种老龄活动，还可以到处去游山玩水呀，孩子都是医生律师，你又不缺钱。”
“旅行也不过是看、吃、玩、睡，没意思。”简先生说，接着补上一句，像认真又像开玩笑：“要工作，人生才有意义！”
达先生笑笑，没回应他。闲聊一阵后，达先生走了。
简先生来到银行。他将存折放进现金存款及存折自印机里。他记得很清楚：今天是发薪的日子。
一阵打印声过后，嘟嘟嘟，存折吐了出来。简先生看了看存款数目，脸带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顿觉身体又多了一点劲，心里也充实些。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还债
颂猜，四十八岁的汉子，泰国春武里府人。
他染上赌，让妻子当佣人养活他。妻子干了三年操劳过度死去，剩他孤身一人。他开始痛恨自己了。
上世纪80年代，春武里建海港，建工业园区。地价一夜之间涨了几十倍。颂猜祖上留下的几十亩连兔子都不拉屎的薄地就在规划的工业园区内。
颂猜得了三千万。有人来教他去赌、去吸、去嫖。他斥退来人，开了一间泰国古典式按摩店，专为女佣人服务，不取分文。
三年后按摩店亏空净尽关门。颂猜剃度为僧。
坟前
秋云是在子晶逝世后第三个月才来到坟前凭吊。坟场荒草萋萋，虫声唧唧，不是清明节，四周一片寂谧。她悄悄地移步坟前，将一双呆滞的眼光投向墓前的碑石。光洁的云石板上刻着一行秀气的草书：“在此长眠着，我这一生唯一钟爱的妻子——子晶！”很新颖的墓碑，很高雅的构思，很富诗意的纪念，死心塌地的痴情……一丝冷笑浮上秋云苍白的脸庞，冷笑中含着深深的哀怨。子晶，一个活活泼泼的女孩子，曾经是自己如胶似漆的腻友，亦曾是自己翻脸相向的情敌；浩与自己交往三年，却在最后的时刻背弃了她，投向子晶。而今天，三年来情书中频频为她歌颂的字眼：“我此生唯一钟爱的你”，却很诙谐地镂刻在子晶墓前。男人……秋云系紧丝带，打了个寒噤，转过身，正想离去。蓦地——“秋云，你也来了？”一声熟悉的问讯发自身旁。她举首一望，失声轻呼：“浩？……”浩点点头，脸上挂着笑容，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子晶走了，先我们而去，她罹了乳癌。”
“我知道”，秋云微微点头，视线却投向一旁站立的少女。
“这是我的新夫人，”浩笑笑，语音有点不自然：“家里人要我重娶，他们说，百日内不娶，要等三年……”秋云默然不语，一丝冷流掠过心头。浩回头牵过少女：“倩倩，过来，我给你介绍……”秋云木然凝视，没有伸出手去。她默默地朝墓碑投上最后一眼，然后漫开步子，离去……
这孩子
“这孩子！”母亲的语气中充满了责备。
“妈……”女儿慧慧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
“你怎么啦？智能手机有了，平板电脑买了，还缺这些玩意儿？”母亲伸脚一踢，把那些塑胶瓶瓶罐罐踢了个“人仰马翻”。
像被母亲一脚踢中了心头，女儿“妈……”的一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有点像是世界末日来临。
“算了吧，孩子还小，随她……”父亲给女儿解围。
“随她，整天和垃圾泡在一块儿……就只懂得收集瓶瓶罐罐！真下贱！”
女儿流着泪收拾着满地的瓶瓶罐罐，放进一个大布袋里。
隔天，那一大袋“垃圾”不见了。母亲心一沉，赶到女儿房里一看：女儿不在。
母亲跳了起来。“孩子他爹……慧慧不见了！”
“都是你！都是你！”父亲一头冲出门外。
慧慧正把那一大袋“垃圾”交给了一位衣衫褴褛，捡破烂的白发婆婆。
“婆婆，快拿去卖。我妈妈要把这些都扔了。”
慧慧母亲像被人一脚踢中了心头。当年她还没有出嫁时，在乡下也捡过破烂卖钱用来买课本。
偷窥的白杨
韩五和邹六毗邻而居，一个房前，一个屋后。
韩五贪财，在屋后的空场栽了一棵白杨树，三年后，白杨的枝条悄悄伸进了邹六家的庭院，就像韩五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偷窥着院内的一切。邹六两口子觉得浑身不自在，邹六找韩五，让韩五把白杨树砍了。韩五说，又没栽在你家里，你管个屁啊？邹六说，它占了我家空间呢。两人一个要砍，一个要留，多年的好邻居因为这事儿闹翻了，再在路上碰面的时候，两人谁也不搭话。
一天，邹六喝了半斤白酒，仗着酒劲，提起自家的斧头就把白杨树砍了。看着杯口粗，白花花的树茬子，韩五像头发了疯的公牛，呼呼地喘着粗气，冲上去抓住邹六的衣领子厮打起来，邹六哪是韩五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韩五打得血头血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