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特,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抚慰你现在的心情。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越来越莫名其妙。如果她没有突然生病,这一切就根本不会发生。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人能解释。但我想让你知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会出现在你身边,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帮我度过了一些非常艰难的日子。""你的友谊一直对我非常重要,艾伦,我不会忘记这一点的。"里士满轻轻地将一只手臂搭在老人的肩上。在他们的身后,无数的麦克风高高地悬挂在长长的支杆上,就像巨大的钓竿和卷轴。记者们向两人围拢过来,对两个男人各自的随从的集体阻拦熟视无睹。
"沃尔特,我准备插手这件事。我知道,一些人会说这不是我分内的事。在我这个职位上,我不能亲自插手任何事情。不过,让这些见鬼去吧,沃尔特,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不管这件事的。有罪的人一定得付出代价。"两人再次拥抱。摄影师们纷纷散去。从那排新闻转播车上伸出的二十英尺高的天线尽心尽职地向全世界转播了这一感人的时刻。又一个实例证明,艾伦·里士满总统不仅仅是一位总统。这使白宫公关人员们沾沾自喜地想到了预选前初选投票的情景。
电视频道从MTV转到格兰德·奥利·奥普利主持的节目,又转到QVC,转到CNN,转到职业摔跤比赛,而后又回到CNN。那个男人坐在床上,掐灭香烟,放下遥控器。总统正在举行新闻发布会,他看上去很严肃,对克里斯蒂娜·沙利文被谋杀的恶性事件表现出适度的震惊。那女人是总统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亿万富翁沃尔特·沙利文的妻子。这起谋杀案表明,这个国家目无法纪的现象正在滋长。如果受害者是一位贫穷的黑人、美籍西班牙人或亚洲人,喉管在华盛顿特区东南部的某条小巷中被割断,总统是否还会说同样的话?电视中只字未提。总统的讲话语气坚定、有力,完全让听众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和坚决。暴力必须得到遏制。不管人们是呆在家里,还是呆在这个特殊案子中的那种乡间别墅里,都必须让他们感到安全。这个场面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是一位考虑周到,关心人民的总统。
众记者对此极感兴趣,提着一切合适的问题。
电视上出现了白宫办公厅主任格洛丽亚·拉塞尔的身影。她身穿黑衣,当总统发表自己对犯罪与惩治问题的关键看法时,她赞同地点点头。下次选举的时候,警察兄弟会和美国退休人员协会的选票到手了。总共四千万张,这天早晨开车出来是非常值得的。
如果她知道此刻有谁正在看着他们的话,她就不会那么开心了。这人的目光像是要钻到她和总统面部的每一寸肉里去,那晚的回忆一下子浮现出来,何况本来就不可能把它们埋藏到内心深处。那些记忆像发热的油火般喷发出来,朝各个方向爆发出潜在的摧毁力。
到巴巴多斯的飞行非常顺利。空中客车是一架巨型飞机,巨大的引擎毫不费力地将飞机从波多黎各的圣胡安机场提升起来,几分钟后就升到了三万六千英尺的高空。飞机里坐得满满的。圣胡安机场扮演的是支线的角色,专门运送到加勒比度假区群岛去旅游的人。从俄勒冈和纽约及其中间地区来的乘客们看着黑压压的云层。飞机略微向左倾斜,避开一场早临的热带风暴的余威。幸好,这次风暴没有发展成飓风。他们是踩着一架金属扶梯走下飞机的。在他们离开机场时,一辆按美国标准衡量显得很小的轿车沿着道路的错误一边行驶,将五位乘客送往布里奇敦---前英国殖民地的首府。当地的口音、衣着和礼仪都保留着长期殖民主义所留下的深深印记。司机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向他们讲述小岛上的许多奇事,还把一艘海盗旅游船指给他们看,那艘悬挂着骷髅和交叉骨头的船正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搏浪前进。甲板上,游客们的脸上白里透红,大概是由于不停地喝朗姆酒的原因。等这些游客下午回到码头时,他们可能都已酩酊大醉,并且会感到非常不适。
后座上,两对来自德梅因的夫妻唧唧喳喳地谈论着令人兴奋的计划。坐在前座的那位年纪稍大一些的男人眼睛盯着挡风玻璃外,思绪已飞到距此两千英里外的北方。他查看了一两次他们经过的地方,本能地关注着地形。主要的路标相对很少,小岛只有二十一英里长,最宽处只有十四英里。不断吹拂的微风缓解了接近华氏八十五度的持续高温所带来的酷热。最终,风声消失了,成了人们潜意识里的东西,但却一直萦绕在周围,就像一个已经褪色但还未消逝的梦境。
旅馆是美国标准的希尔顿饭店,建造在小岛一头向外延伸的人造海滩上。饭店的职员训练有素、彬彬有礼。如果你需要,他们会非常乐意让你独自呆着。大多数游客都在纵情欢闹,尽情享受。但有一位游客却不愿与任何人交往,他离开房间的目的只是为了到白色海滩的僻静处或小岛靠大西洋一边的山洼地带去漫步。其他时间,他都呆在房间里,把灯光调到很暗,把电视机开着。地毯上和柳条家具上到处放着在房内用餐时用过的托盘。
第一天,卢瑟在饭店前面截住一辆出租车,向北驶去,一直来到大洋边上。岛上有很多小山丘,其中一座的顶上矗立着沙利文别墅。卢瑟并不是随意选择来巴巴多斯的。
"你认识沙利文先生?他不在这里,他回美国去了。"司机热情的语调把卢瑟从沉思中唤醒。深草覆盖的山丘脚下有一道巨大的铁门,掩住了一条蜿蜒通向别墅的长长车道。很奇怪,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别墅的橙红色灰泥墙和十八英尺高的大理石柱子显得很和谐,就像灌木丛中突现出的一朵硕大的粉红色玫瑰。"我到过他家,"卢瑟答道,"他在美国的家。"司机对他的敬重又增加了几分。"有人在家吗?有没有用人在家?"司机摇摇头道:"都走了,就在今天早上。"卢瑟坐在座位上向后靠了靠。原因很明显,他们发现了遇害的女主人。以后的几天,卢瑟是在宽阔的白色海滩上度过的。他看着那些游轮让游客们在码头下船,去市中心随处可见的免税商店购物。头上编着"骇人"的长发绺的岛上居民背着旧提箱四处兜售钟表、香水及其他仿制饰品。只花五美元,你就可以观看岛上土著割开沉香叶,将大量的汁液倒入小玻璃瓶。太阳开始曝晒时,就可以用这些汁液来保护在衣服和裤子的遮盖下未被晒出斑点的白嫩肌肤。如果你自己亲手去编一条玉米壳辫子,要花四十美元和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许多女人耐心地躺在沙滩上,她们的臂膀肌肉松弛,厚实的脚板上满是皱纹,身旁有人在替她们编玉米壳辫子。
小岛的美丽风景应该让卢瑟从抑郁中得到某种程度的解脱。最终,和煦的阳光、轻柔的微风和岛上居民低标准的生活方式融化了他的紧张和愤怒。他偶尔也能对路人笑笑,和酒吧老板简短地搭讪几句,躺在海滩上呷着混合饮料直到深夜。海浪在夜色中拍打着海岸,使他从噩梦中慢慢醒来。他打算几天后继续前行,究竟去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然后,电视频道停在CNN的广播节目上。卢瑟像一条受伤的鱼儿,正被一根难以挣脱的线拴着,被拖向他花了几千美元、跋涉了几千英里以试图逃避的地方。
拉塞尔从床上爬起来,走向柜子,摸出一包烟。
"吸烟会使寿命缩短十年。"科林翻过身来,兴致盎然地看着她赤裸的躯体里流露出来的狐媚。
"这工作已经让人寿命缩短了。"她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秒钟,把烟雾吐出来,又爬回床上,背向科林紧紧地贴着他。他伸出结实的长臂搂住她,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记者招待会开得很顺利,你认为呢?"她可以感觉到,他正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这是个很透明的人。她觉得,摘掉太阳镜之后,他们都是透明的。
"只要他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好。"她转身面对着他,用一根手指顺着他的脖子向下划拉,在他光滑的胸部划出一个V字形。里士满的胸部长满了胸毛,有几撮已经变成灰色,边上的已经卷了起来。科林的胸部和婴儿的屁股一样光洁,但她可以感觉到肌肤下面坚实的肌肉。他只要动一动,就可扭断她的脖子。她略微想了一下,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你知道,我们遇到了麻烦。"科林差点大笑起来。"是啊,某个家伙手上有把刀,刀上有总统和一个死去女人的指纹和血迹。我得说,这的确算得上是个大问题。""你说他为什么还没行动呢?"科林耸耸肩。如果他是那个人,他已经销声匿迹了。他已经找到藏身处,完全消失,当然他还带着数百万美元。尽管科林非常忠于职守,但如果他拿到那些钱,他会做什么?他也会销声匿迹,至少暂时消失。他看着她。如果有了那笔钱,她会屈尊跟他一起跑吗?然后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正在讨论的问题上。那个人也许就是总统政党中的一员,也许他还投过他的票。不管怎么说,谁会去给自己找那种麻烦?
"可能是害怕。"他最终答道。"匿名做这种事的办法有很多。""可能那家伙还没那么老练,也可能是无利可图,也可能他对此毫不在乎,你怎么想都行。他要是想采取行动的话,可能已经行动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肯定很快就会知道的。"她起身坐在床上。
"蒂姆,我真的很为这件事担心。"蒂姆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急迫,也坐了起来。"是我决定留下拆信刀的。如果总统发现……"她看了看他。他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用手托着她的脸。
"他不会从我这儿发现什么的。"她笑了。"这我知道,蒂姆,这我绝对相信。但如果他,这个人试图同总统直接联系,怎么办?"
科林有点不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拉塞尔挪到床边,把双脚伸到离地面几英寸的地方荡着。科林第一次注意到,她脖子下面有一个椭圆形的红色小胎记,有半个硬币那么大。接着,他又注意到她在颤抖,尽管房间里很暖和。
"他为什么会那样做呢,格洛丽亚?"科林挨近她一点。
她对着卧室的墙说道:"你有没有意识到,那把拆信刀已成为世上最值钱的物品之一?"她把头转向他,抚弄着他的头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茫然慢慢变成明了,她笑了。
"敲诈?"
她朝他点点头。
"谁会去敲诈他妈的总统?"
她站起身,披上一件宽松的睡袍,从差不多已经空了的圆酒瓶中又倒了一杯酒。
"不会因为你是总统,别人就不敢去敲诈你,蒂姆。见鬼,那只会让你失去更多……或许会获得更多。"她慢慢地搅着杯中的酒,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下,将杯子斜着举起来,杯中那温暖而且可以抚慰人心的酒被倒进她的嘴里。她最近喝酒比平时多多了。不是说她的工作能力因此而有所减弱,而是因为她不得不谨言慎行,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但她决定明天再说。今晚,虽然肩上扛着一场潜伏的政治灾难的重负,但有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正睡在她的床上,她只想喝酒。她感到年轻了十五岁。跟他度过的每时每刻都让她觉得自己愈发美丽。她不会忘记自己的首要目的,但谁说她就不能趁机享受一番呢?
"你想让我做什么?"科林看着她。
拉塞尔一直在等这句话。这是她年轻、英俊的特勤处特工,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时在书中读到过的那种现代白马王子。她望着他,酒从指缝间滴下来。她用另一只手把睡袍慢慢扯落,让它掉到地板上。时间足够多,对于一个已三十七岁,却还从未和一个男人认真交往过的女人来说,尤其如此。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做任何事情。酒安抚了她的恐惧,消除了她的疑虑,也使她放松了警惕。这些都是她充分需要的,但今晚却不然。
"有些事你可以帮我做,但我早晨才告诉你。"她笑了笑,躺回到长沙发上,伸出手。他顺从地站起来,朝她走去。一会儿,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两人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和不堪重负的长沙发持续发出的嘎吱声了。
离拉塞尔家半个街区的地方,比尔·伯顿坐在他妻子那辆极为普通的邦尼维尔汽车里,双膝间夹着一罐健怡可乐。他偶尔会抬头瞥一眼那幢房子。他看到自己的搭档在午夜十二点十四分走进了那幢房子,他也瞥到了白宫办公厅主任一眼。从她的盛装打扮来看,科林此次来访不是公事。他用长焦距镜头摄下了两张那个特别场景的照片。为了拿到这两张照片,拉塞尔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房间里的灯光慢慢地从一个房间移到另一房间,一直到东面的房间,然后,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
伯顿看着搭档已熄灭的汽车尾灯。这小子犯了个错误。这样的事是事业的终结者,也许对他和拉塞尔都如此。伯顿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科林冲回房内,拉塞尔面如土色。为什么?混乱中,伯顿忘了问。后来,他们就穿过玉米地,去追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却千真万确出现了的人。
但是,科林回那房子去一定是有原因的。伯顿认为,该是他知道那个原因的时候了。他隐约觉得,一场阴谋正在慢慢上演。既然自己已经被排除在外,他自然会断定他们可能不想让他从中捞到好处。他一点儿也不相信拉塞尔感兴趣的只是他搭档拉链后面那玩意儿。她不是那种人,绝对不是。她做的任何事情都有目的,而且是重要目的。与一个年轻小伙子好好玩玩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
又过了两个小时。伯顿看了看表。然后,他看到科林打开前门,顺着人行道慢慢走来,钻进汽车。他一下子僵住了。科林驱车从他的车旁经过时,伯顿急忙把头低下,觉得自己这样监视搭档有点可耻。他注视着那一闪一闪的转向灯,看着福特车驶出了高级住宅区。
伯顿回头看了看房子。灯亮了起来,那可能是客厅。夜已深了,但很明显,房子的女主人仍然精力充沛,这点在白宫是尽人皆知的。伯顿的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不知道她在被窝里是否也表现出同样的毅力。两分钟后,大街上已空无一人。房子里的灯仍然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