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把那只小手举到眼前,看了看由专业人员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他看见两处表皮被抓了几道口子,足以说明她被枪杀前曾搏斗过。尸体浮肿得很厉害,随着腐败过程的加快,细菌四处滋长。僵直状态早已消失。也就是说,她早在四十八小时前就死亡了。随着身体软组织的腐败,四肢变得软乎乎的。弗兰克叹了口气,她的确在这里躺了好长时间了。这对杀手有利,对警察却不利。
死亡居然能让一个人发生这样大的改变,这仍然使他大为震惊。高度浮肿,几乎已分辨不出人样,可就在几天前……要不是他的嗅觉已经失灵,他是无法在这里调查下去的。但是,凶杀案警探都得面对这样的事,所有的当事人都是死人。
他小心地抬起死者的头部,将头部两边都转向灯光看了看。右边有两处子弹射入的细小伤口,左边有一颗子弹射出时留下的粗糙大洞。看上去像是大口径手枪。斯图早已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拍下了伤口的照片,包括直接从头顶往下拍摄的照片。伤口是圆形的,而且皮肤表面没有灼伤,也没有留下火药残余物,因而弗兰克断定子弹是从两英尺以外的地方射出的。
小口径手枪顶着身体表面射击时,会形成连带伤口,从离目标不到两英寸处射击时,则形成近体伤口,这两种情况都可能造成与死者身上一致的伤口。但是,如果看到的是连带伤口,子弹射击轨迹周围的组织深处会有火药残余物。尸检一定会为这个问题找到准确答案。
接着,弗兰克看看下巴左边的挫伤。尸体腐败造成的自然浮肿已经隐藏了部分挫伤。但弗兰克见过许多尸体,知道其中的区别。那儿的皮肤表面奇怪地混杂着绿色、棕色和黑色,是重击造成的。男人打的?这令人不解。他把斯图叫过来,用带色谱表的相机拍摄了此处的照片。然后,他恭敬地将头部放下,这是死者应该得到的尊重,即使在大多数临床手术中也是一样。
紧接着的尸体解剖或许就不能对尸体这么恭敬了。
弗兰克慢慢撩起裙子。内裤完好无损。尸检报告会对这一明显的问题做出答复。
在那些刑侦科警员继续工作时,弗兰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住在富庶但空旷的乡间有一个好处,税基够雄厚,足以养活一支相对较小但绝对一流的侦破队伍,还给他们配备了所有最新的技术和设备,从理论上讲,这有助于更容易地抓获犯罪分子。
死者是面向左侧倒地的,离房门有一段距离,双膝稍稍分开,左臂前伸,右臂靠在右臀上,脸朝着东面,与床的右边成直角。她的姿势几乎和胎儿一样。弗兰克揉揉鼻子,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没有人知道自己最终将怎样离开这个古老的尘世,对不对?
在西蒙的帮助下,他对尸体的位置进行了三角测量。卷尺拉出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在这个躺着死人的房间里,这种声音听起来有点骇人。他看看门口,又看看尸体的位置,然后和西蒙一起演示了初步的弹道轨迹,结果发现子弹极有可能是从门口射出的。如果是入室行窃,案犯作案时被人发觉,那方向应该正相反。但还有另外的证据可以十分准确地证明子弹的飞行轨迹。弗兰克又在尸体旁蹲下。地毯上没有拖拽的痕迹,血迹和血液喷射的痕迹说明死者是在她倒下的地方被枪杀的。弗兰克小心翼翼地转过尸体,再次撩起裙子。人死后,血液沿着血管网坠积于身体的最低部位,这就形成了尸斑。人死后四至六小时,尸斑就会固定在原来的位置。因此,移动尸体不会造成血液分布的变化。弗兰克把尸体放下。一切迹象有力地说明,克里斯蒂娜·沙利文就死在这里。
血液喷射的痕迹进一步验证了这一论断:死者被害时可能面对着床。如果真是那样,她当时究竟在看什么?通常情况下,即将被枪杀的人往往会面向攻击者,哀求饶命。克里斯蒂娜·沙利文肯定哀求过,弗兰克对此确信无疑。探长看看周围豪华的摆设,她拥有这么多东西,她应该活着。
弗兰克仔细地看着地毯,脸离地毯只有几英寸的距离。血液喷射的痕迹很不规则,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死者的前面或者边上,后来证明这点很重要。关于血液喷射的痕迹,弗兰克已经记录下很多信息。他认为它们很有用,但没有去过多地推敲。可如果是由于某个东西的遮挡而使一部分地毯没有染上血迹,他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此外,她裙子上也没有血迹,这使他大惑不解。他把这一点记录下来,这或许也能说明些什么。
西蒙打开她用于提取强奸案证据的工具包。在弗兰克的帮助下,她擦洗了死者的阴道。接着,他们又梳理了死者的头发和阴毛,但没有发现明显的异物。然后,他们把死者的衣物放进包里。
弗兰克若有所思地望着尸体,然后扫了西蒙一眼。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会有什么了,塞思。""帮个忙吧,劳里(劳拉的昵称---译者注)。"西蒙尽职地把指纹工具包拉过来,在尸体腕部、胸部、颈部和腋窝处撒了些扑粉。几秒钟后,她看着弗兰克,慢慢摇摇头。但她仍然把他们确实已经发现的东西包了起来。
他看着尸体被白布裹起来,放进陈尸袋里,抬到外面。一辆救护车静静地等在那里,准备把克里斯蒂娜·沙利文送到一个谁也不想去的地方。
他接着看密室,注意到了椅子和遥控器。密室地板上的尘迹已被搞得乱七八糟。西蒙早已在这里寻找过指纹,椅子上有一片模糊的灰尘。密室是被强行打开的,门上和墙上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记,锁已被弄坏。他们将把那个撬痕作为证据切割下来,看看是否能发现撬门工具的痕迹。弗兰克透过密室的门往外看,摇摇头。这是一面单向镜,真是棒极了,而且是在卧室里。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这房子的男主人。
他回到卧室,低头看看床头柜上的照片,又抬头望着西蒙。
"我已经检查过了,塞思。"她说道。他点点头,把照片拿起来。这是个漂亮女人,他心想,是那种漂亮得让别人渴望和她上床的女人。照片就是在这房间里拍摄的,那个刚刚死去的女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然后,他又注意到了墙上的印记。这座房子的墙是那种真正的灰泥墙,而不是普通的清水墙,但印记仍然很深。弗兰克注意到,床头柜被稍微挪动过,厚实的地毯暴露了它原来的位置。他转身面对马格鲁德。
"看来有人曾重重地撞到床头柜上。""可能是在搏斗。""可能吧。""找到子弹了吗?""一颗还在她身上,塞思。""我是说另外一颗,萨姆。"弗兰克不耐烦地摇摇头。马格鲁德指着床边的墙,那儿有个几乎无法看出来的小孔。
弗兰克点点头。"把那地方挖下来,叫实验室的伙计把子弹抠出来吧,你自己就别费事了。"去年就出现过两次,弹道分析结果毫无用处,因为一位过于热心的警察先把子弹从墙上挖了出来,破坏了弹痕。
"找到弹壳了吗?"
马格鲁德摇摇头。"如果凶器把用过的弹壳弹出来,凶手早就把它捡走了。"
他转向西蒙。"取证吸尘器里面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取证吸尘器是一台大功率机器,装有一系列过滤器,用于从地毯和其他材料上刮取纤维、毛发和其他细小的东西。警探们经常会从中获取很多线索,因为案犯看不见那些东西,所以也不会试图把它们带走。
马格鲁德想开个玩笑。"我的地毯有这么干净就好了。"弗兰克看着他的刑侦小组。"伙计们,有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弗兰克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正经的。当他走出房间,走下楼时,他们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报警设备公司的一名代表正在大门口和一位穿制服的警官讲话。一名刑侦科成员正在把控制面板和电线装进塑料证据袋里。有人把那个有少许油漆被敲落的地方指给弗兰克看。一块几乎用显微镜才能看得见的金属碎片表明保安系统控制板曾被人挪动过,线上有一些细小的齿状缺口。那个代表钦佩地看着案犯的作案手段。马格鲁德走到他们身边,他的脸色已渐渐恢复正常。
那个代表点点头。"对,他们可能使用了计数器,看上去好像是那么回事。"
塞思看着他,问道:"那是什么玩意儿?""那是一种计算机辅助方法,将众多数字组合输入系统识别库,直至找出正确的组合。就像在自动取款机上操作一样。"弗兰克看看已拆开的控制板,然后又回头看着那个人。"这样的地方居然没有一个更复杂点的系统,真让我吃惊。""这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那个代表为自己辩解。"现在很多贼都会用计算机。""不错,可问题是,这个东西有十五位基数,而不是十位,且只有四十三秒钟的延迟时间。如果你输入的数字不对,大门就会轰然倒塌。"弗兰克揉揉鼻子。他得回家去洗个淋浴。死人发出的恶臭在闷热的房间里熏了好几天,在你的衣服、头发和皮肤上,还有鼻窦里,都会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
"所以?"弗兰克问道。"所以,干这种活时,你很可能会用到那种手提式计算机,但这种计算机无法在三十秒左右的时间内剔除足够的数字组合。该死,如果用十五位数字进行组合,你要排除一亿种可能性。那个人好像不是用个人电脑慢慢运算的。"萨姆插话道:"为什么是三十秒钟呢?"弗兰克答道:"他们需要时间把控制面板拆下来,萨姆。"他又转向那个代表。"那么,你的意思是?""我是说,如果这些人是用计算机破解这个系统,那他们事先一定已经排除掉一些数字组合,也许有一半,也许更多。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有剔除数字组合的系统,或者有某些装备,能弄开这控制盒。但我说的可不是便宜的计算机,也不是指大街上在Radioshack(瑞帝优上,是美国最有经验,也最受客户信赖的消费类电子产品零售商---译者注)可以买到的东西,那只能算得上是计算器。我是说,计算机的运行速度每天都在提高,体积每天都在缩小。但是,你必须知道,普通计算机的速度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你可能不知道保安系统的计算机对源源不断输入的数字组合的反应速度有多慢,或许比你的计算机还要慢得多。这下你就遇到大问题了。其实,如果我是这些人的话,我会找一个更便捷的方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干他们这一行,你不可能希望会有第二次机会的。"弗兰克看了看那人的制服,然后又回头看看控制板。如果这家伙说的都是事实,那他明白他的意思了。由于大门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甚至连一点拨弄的痕迹都没有,所以他的思维早就转向那个方面了。
那位代表继续说道:"我是说,我们完全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我们的系统不接受强行输入的数字组合。如果那样的话,计算机会完全失灵的。但问题是,由于那些计算机对干扰的灵敏度过高,而这些房主头两次输入时又好像总是记不住密码,所以计算机常常突然误报。唉呀,由于不断出现许多假警报,警察局都开始向我们罚款了。那些数字真该见鬼去。"谢过他之后,弗兰克又到房子的其他地方转了转。无论是谁犯了这些罪,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这种事不是很快就能完成的。精心进行案前策划的人通常也会精心制定作案后的计划,但他们可能没打算杀死房子的女主人。
弗兰克突然侧身靠在一道门上,思考着他那位验尸官朋友说过的两个字: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