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期望很高——可等我们到了沙特阿拉伯,这些期望瞬间就瓦解了。我们一到那里就被划归给了“任务管理办公室-沙特阿拉伯国民警卫队(OPM-SANG)”。这是一个有三十多年历史的美国军队部门,负责培训并指导拥有10万名士兵左右且独立于沙特武装部队的国内安全部队——沙特阿拉伯国民警卫队。OPM-SANG这个高级别的指挥部门将在这次任务中成为我们的监管部门。
我们50人的团队被分成了四拨儿,然后被分散派往这个面积有整个美国西部那么大的国家的各个地方。战士们执行的任务也不过是商场安保这一类的,与保护美籍家庭安全根本就毫无关系。就算是50只德国牧羊犬也能完成那样的任务。
OPM-SANG中90%的人员都是陆军少将或陆军中将,这就在年龄、经验以及期望上面与我的战士们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就意味着我们双方之间必然会有冲突,而这场冲突是自上而下被点燃的。
我们一些年轻的战士们因为穿着短裤和拖鞋去社区泳池而遭到高级将领们的训斥。上级政策要求所有的战士都要尊重当地的文化习俗,在去泳池来回的路上都要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驻地周围有沙特阿拉伯当地人在工作。这项政策和战士们受到的训斥都是合理的,但是有一点却不合理,那就是这些高级将领们自己却经常违反这项政策。
要不要当面向一个资历比我老25年,级别也远在我之上的将官提出这个问题?更何况当年在尼科莱特公立学校与布斯对峙的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然而,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还是决定挺身而出,做这件正确的事情。
“只要别再当面叫人家懦夫,就没事。”我心想。
为了给自己增加点儿底气,我找来一位资历比我老16年的陆军中将从旁支持我,然后就去见将军了。
一开始见到陆军准将拉里·史密斯的时候,我们先是愉快地闲聊了一会儿。然后他就问我的来意。
“将军,我需要您的帮助,”我说道,“我的战士们违反了军队规定,我得处理这个问题——这个我可以处理。我想请您帮忙,让军队高级将领们能给我们树立一个很好的榜样。”
史密斯向后倚靠在椅子上,用几乎是从鼻子中发出的声音来跟我说话,那种屈尊俯就的口气甚至比当年布斯的还要严重。
“仔细听好了,韦伯中校,”他小声地说道,“我们不要在这里对两边的战士进行比较,这个问题不归我这个级别的人管。”(事实上,应该由他管,因为问题已经摆在他面前了。)“你就只管管好你那个排的战士。他们干得不错,你就让他们继续保持下去就可以了。”然后他根本就没有停顿,就改用一种高兴的语气,转入了更轻松的话题,“这边的设施是不是很不错啊?对了,你家人都还好吧?”
多聪明,多有手段,多么狡猾啊。
我看了看我拉来的帮手,可是那位中将就像只温驯的羊,默默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打算插话。
(四年之后,我看见史密斯将军因为被指控性骚扰而登上了《美国陆军时代》的封面。史密斯否认了该项指控,但是随后陆军调查人员认为这项指控属实,并撤回了之前对他的升职任命。于是,史密斯提前退休,就此结束了他的事业。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当年就认清了他的本质。)
被史密斯这种级别的将领所打击的确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但是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接下来,我竟然被一个有身份的下属打击。
尽管到了沙特阿拉伯之后,我们之前对此次任务的所有期望都被击得粉碎,我还是决定努力做好任何情况下都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保护战士及其家人的福祉。
我就工作环境与歇班之后的时间安排与战士和低级将领们一一谈话。我还给国内的军人家属们写了一封新闻邮件,描述我们这边的生活情况,告诉他们我们每月能多拿好几百美元的生活津贴。
大家都很欢迎我的这种做法,除了陆军上士艾弗里·詹姆斯。他是我新任的副排长,也正是大约三年以前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军士下属。但是对于我写新闻邮件这件事情,他认为我干预过多,透露太多信息了。
“这是私人的事情。”他坚称,意指关于生活津贴的事情,“一些战士不想在节日快要到来的时候让他们的妻子知道额外津贴的事情。”而且他还认为,士兵福利的问题应该完全由军士来处理。
但是,他对我意见最大的事情竟然是我根本就掌控不了的事情。我们没有汽车或其他设备需要保养,也几乎没有时间进行个人训练或枪法训练。我们不需要协调后勤物资,而且战士们都被分散派遣到沙特全国各地去了。
这就意味着,詹姆斯作为军士,他90%的工作都不用干了,更加让他郁闷的是,这里军官和军士的人数比例是50∶1。我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但是对此我无能为力,而且他也知道。
我和史密斯将军之间的摩擦更是激怒了詹姆斯。他把对所处环境的憎恶转化为对我的憎恶,有一次竟然在几个战士面前对我大发脾气。我想都没想,就命令他跟我出去谈谈。我先是指出我知道他对当时的状况心存不满,接着就痛斥了他一顿。
“你觉得我们到底是来这儿干什么的,来策反吗?”我问他,“难道我要因为这些问题,把我的军衔扔在桌子上,以辞职相威胁吗?”
尽管我们真的不喜欢这次任务,但同时又真的没有理由抱怨。我们拿到的是战时危险性任务的津贴,而实际上我所处的环境根本就不危险。是我们自己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理期望值。我告诉他,他需要帮助我们的战士熄灭他们心中的愤懑之火,而不是火上浇油。
詹姆斯在战士面前顶撞上级,这犯了军队里的大忌。考虑到他到目前为止还算优秀的工作表现,我接着对他说:“有意见的话可以私下来找我谈,但是如果再像这次一样在公开场合顶撞我的话,我就会动用我的一切力量,保证你坐着离开这个国家的最早一班飞机,调回美国。”
从个人角度来说,我仍然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看我的。但是从职业的角度上来说,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他能收起那种不满的态度。说实话,最后他真的做到了。
当你说了算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会比你干得好。陆军少尉迈克尔·伯恩斯也是如此。我们这次任务只需要一个军官,但是伯恩斯还是被派遣随行而来,所以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是多余且不受欢迎的。
伯恩斯对军队生活了解不深,更不用说担任军官要了解的了,所以他的职业态度非常不成熟。
“你对这些家伙们还不够强硬。”他常常会随意地挥舞着手臂说道。他不愿意和高级将领们一起工作,还能说出些看似很合理的理由,但这实际上却暴露了他对这份职业存在一种理解上的偏差。
“溜须拍马可不是我的作风,”他常常会说,“只有对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才会回应。”他觉得管理层的会议太无聊了,我承认,的确很无聊,但是他好像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类会议本就应如此。
伯恩斯轻率的态度并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大部分工作的时间都是在晚上,见不到那些高级将领们。但是当他因为与詹姆斯一样的问题而在战士们面前苛责我的时候,我对他的态度也很明确。
我的级别只比伯恩斯高那么一点点儿,所以应付他就得动点儿脑子了。我告诉他,我要交付给他新的任务。他得在白天到总部和我一起当班,实地学习一点高级军官的工作作风以及职业操守。
我本以为他会非常失望,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那么生气。他极力跟我辩解,甚至还为冒犯了我而道歉,但是我并不想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行,你早就该找个机会向我证明一下你的能力了。”
他反对的态度更加坚决了:“我不用亲身体验,也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你做对了,那你就是对的,就这么简单。”
我想起了自己与布斯的冲突,以及最近与史密斯的交锋,然后我回答说:“如果你的上级不想听你的想法,也不关心你是怎么想的,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坚持下去呢?总之,没有人教过我。”
“这儿不是你说了算!”他喊道,“你又不是指挥官!”然后立刻就把电话打回了美国,但是通话很快就结束了。第二天早上,他就来执行我给他安排的新任务,同时(我认为)他也对坚强的意志和易怒倾向有了新的理解吧。
* * *
大约在沙特阿拉伯的任务结束两年之后,我被派往了新的岗位。这次的任职似乎再一次印证了麦克阿瑟将军所说的那句话:要勇于承担失败和失误的风险。事实上,面对下属与上司,“坚韧的意志”虽然有时会激化矛盾,但有时候同样也能够感化他们。
1998年,在我被晋升为陆军上尉的那周,我的上司告诉我,约翰·戴拉·亚克诺上校想让我竞选成为他的高级后勤主管。我并没有因此感到荣幸,反而觉得很害怕。这种职务应该由陆军少校来担任,而不是陆军上尉——更不是刚刚晋升的陆军上尉。而且我是宪兵出身,干不了后勤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