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蜜月,甚至都没能多看几眼。第二天,我就坐飞机回去参加训练了。
后来听说,我们俩这场婚礼是圣博尼法斯教堂举行的最后一场婚礼,之后教堂就被封闭起来准备拆除了。除了感觉很好笑之外,我们希望我们的婚姻不会是这种命运。
几个月之后我在游骑兵学校的惨败出局使我意外提前从佐治亚州回到了明尼苏达州,然后便立即被派往弗吉尼亚州。这次任命既出乎意料又不合时宜,因为这就意味着与克莉丝汀家人一起过感恩节和圣诞节的计划全泡汤了,同时也意味着她一直担心的生活大变动终于到来了。
我们俩都很愤怒。
收拾行李和与家人告别的时间只有6天,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报到之前赶去弗吉尼亚。克莉丝汀非常痛苦焦虑。所有事情的节奏突然之间都加快了。更加剧了这种紧张气氛的是,我们俩决定利用军队提供的资金补贴,直接搬到那边去。
在那6天当中我们之间的谈话到现在都只是些模糊的记忆了,但是我记得我们吵了好多次架。
我记得自己对她喊:“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我?你知道军队生活肯定会这样!提前一年你就已经知道了!这就是军队!”
她也大声地对我喊,说这不公平。
过去5个月里的聚少离多已经让我们之间缺乏沟通,而眼下的矛盾让我们开始怀疑当初是否做了错误的决定。
很快,我们俩就与她的父母告别,离开了她家。
为了更顺利地度过这段过渡期,克莉丝汀匆忙地收养了两只小猫,她父亲还帮她找来一辆挺新的日本三菱斯塔里恩牌二手汽车。但是她还是很伤心。除了在葬礼上,我还没有见过像她当时那么伤心的人。漫长的路程更加重了她的这种情绪。克莉丝汀当时开着我的新车,我开着搬家车,用两个轱辘的滑动架拖着那辆三菱车。
从黑斯廷斯开出大概15英里的时候,迎面过来的一辆车的司机指着我的车尾部朝我拼命地打手势。我才发现那辆三菱车的发动机都已经冒烟了。原来埃德和克莉丝汀把这辆车拖到滑动架上时,他们忽略了两个事实:一是这辆车有个后轮手动变速箱,二是这个变速箱一直被放在了二挡上。
我们在芝加哥南部的多拉旅馆停下来过夜。克莉丝汀抱怨旅馆条件不好——19.99美元一间房,用树脂玻璃围起来的前台,还有一条标语写着:入住5分钟之后概不退款——但是当时已经是夜里11点了,我坚持要留下来。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们仿佛置身于20世纪70年代色情片的场景当中。橘红色的长绒地毯,深陷下去的床铺,床垫下面的木板清晰可见,空气中透着一股臭气。
憋了一天,甚至是憋了一周的怒气瞬间爆发出来。我们俩对着彼此破口大骂,最后我竟然混账地摘下结婚戒指朝她扔了过去,克莉丝汀夺门而出。克莉丝汀的母亲,凯伦,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接到她女儿的电话:“妈妈,我想我做了错误的决定……你来把我接走吧。”但凯伦没有来。
一个小时之后,克莉丝汀回到了房间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我们和好了,但是感觉这只是暂时停战,好清理战场上的尸体准备下一次的战斗。
当天夜里也不消停。克莉丝汀坚持要把两只小猫带进房间里,不把它们放在窝里,任它们满地乱跑。它们不停地叫唤,爬到床上玩儿,撕扯克莉丝汀的头发,挠我的脸。到凌晨3点的时候,它们就像虫子和我的结婚戒指那样被一把扔到了墙角。
第二天早上,我们沉默地把东西收拾好,又上路了。几分钟之后,我们遇到了一个计划之外的难题:收费公路。我身上没有现金,当时也没有手机,而克莉丝汀已经在前面开出去老远,我没办法向她求助。
“亲爱的,”收费人员同情又鄙视地对我说,“我们可不收支票。”
“可是,”我回答说,“我就只有支票。我知道,我太傻了,身上没带现金。”
那个收费人员毫无表情地收下了我的1美元支票。同样的事情接着又发生了两次,最后我们终于在加油站停了下来。
为了能有点儿好运气,我指着那辆前天被“虐待”的三菱车说:“要不要试试这辆车还能不能开?”
克莉丝汀笑了笑,这是两天以来她第一次露出笑容。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车从滑轮架上卸下来,而且它似乎运转正常。(后来我们才发现其实发动机已经坏了,但是当时看起来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又高兴地把车装上了滑轮架,然后开过高速路天桥,来到“祖母厨房”。
我们在那里非常开心地吃了一顿早餐,心情变好的我差不多是蹦蹦跳跳地回到停车场准备开车上路的。
但这时,我翻遍全身的口袋都找不到车钥匙。当我来到搬家车紧锁的驾驶室外面时,我的心猛地一沉。钥匙挂在点火开关上,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在车上找到一个金属钩,把车门撬开,拿到了钥匙。
当我们离开停车场,进入高速路匝道上时,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车后有火星冒出来。原来我没有把连接钩上的安全锁系牢,锁已经绷开了,三菱车从卡车上掉了下来,现在唯一扯着滑轮架和三菱车不侧翻到沟里去的就是安全绳了。
奇迹的是,我们还是开到了弗吉尼亚州的李堡,到那儿时我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我们来到军队的第一天早上,6点整,一声炮响就将我们惊醒,接着是李堡扩音器里传出的晨号声。我俯身在克莉丝汀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小声说道:“亲爱的,欢迎来到军队。”
“哼,”她假装生气地说,“我可不会容忍他们每天早上这样把我吵醒。”说着,她挪了挪身体,依偎在我的怀里。
后来事实证明,在我们的婚姻生活里,她容忍了比这要糟糕得多的事情——但是最后我们总是变得比以前更加亲密了。
* * *
克莉丝汀对军队生活的适应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是她很快就对自己在这里想要扮演的角色和想要做的事情有了自己的立场。她对级别和职位没有兴趣,对军人家属之间的炫耀也没耐心,所以她很快就冲撞了那些追求排场级别的军人家属。
她不想被称为“中尉太太”。
她说:“我自己有名字,我叫克莉丝汀。”
每次军队活动她都是很不情愿地去参加。她常说的一个理由就是:“我爱你,但这并不代表我必须要爱上或者是喜欢军队生活。”
对克莉丝汀来说,那时的军队生活就是在我们回到明尼苏达之前她必须要忍受的五年生活。克莉丝汀对军队生活的厌恶让一些职业军人的妻子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年轻战士的妻子们却很喜欢她,因为她们也深有同感。
我们俩之间从来都没有过分歧的一个问题就是生孩子的问题。“你觉得呢,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好啊,我们要个孩子吧。”
就这么简单。马修,9个月后你就出生了——在我们开始军队生活之后的一年。
* * *
当我经常长期不在克莉丝汀身边的时候,陪伴克莉丝汀的就是她收养来的那两只小猫,马克斯和凯西。她就像爱你们兄弟几个一样爱着她的宠物。当时这也是我们产生矛盾的一个原因。即使只是个猫窝,我都觉得有臭味儿。我坚决不想让我们婚后第一个家闻起来就像农场一样臭气熏天。
接下来的事情也许听起来有些残忍——而且克莉丝汀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同意这种做法——我们把猫养在屋后,在台阶上装了一道儿童安全栅,买回来一个狗窝,然后将它们拴在那里,我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用军队里的一句话说就是:“考虑很周全。”
我们确实想到过,可能那家还没见过面的新邻居看见我们把猫当成狗来养,会觉得很奇怪。果不其然,第二天,我比克莉丝汀先到家,发现邻居在我们家门上贴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麻烦看到留言之后过来找我们。”
我走过长长的车道,来到他们家门前,按下门铃。突然屋里三四个孩子把脸贴在门边的窗户上,瞪着眼睛看着我。
“这下好了,”我心想,“孩子们也要看着他们父母教训我该怎么养猫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的邻居说,“可我今天下班回家时,看见你们家猫吊死在后院,我的孩子们都吓坏了,所以我就把它解下来了。”说着他递给我一个盖好的鞋盒,“这是它的尸体。真遗憾,伙计,真为你们感到遗憾。”
我一边沿着长长的车道往家走,一边在想,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已经怀孕的克莉丝汀。
“亲爱的,太遗憾了,凯西自己在后院把自己给吊死了。”
她立马哭了起来,朝我喊道:“你这个傻子,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害死了我的猫啊!”我把她揽入怀中,她则不停地用拳头打我的胸部,我不停地为自己的愚蠢跟她道歉。尽管17年之后,我的同事还拿这件事情来奚落我,但是克莉丝汀再也没有跟我计较过。
(不过,当她在这本书的初稿中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在我的电子文档上加了一句彩色字体的咒骂,当然,那只是给我一个人看的。)
* * *
任职派遣从来就没有远离我们的生活。我们知道,今天我可能还在森林里实地演习,明天就可能马上被派驻到国外一年。我们目睹了我们家邻居在刚添了孩子的时候,就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我们俩都担心自己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毕竟我们刚刚跨越大半个国家辛苦搬到了这里。
马修,在你刚刚六个月大的时候,我接到了第一个派遣任务。在我离开之前,我们两个还很亲密,可等我几个月回来之后,一只名叫巴尼的紫色恐龙似乎已经取代了我的位置,成为你生命中的男性角色的模范。
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我朝你伸出手,你却退缩回去,就跟不认识我一样。我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况会有所改变。但是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你似乎都不愿意跟我太亲近。
与克莉丝汀分开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是同时,分别也会让我们更加珍惜彼此。
尽管我们仍会像大多数夫妇那样为了一些日常琐事而拌嘴——比如家庭开销安排,假期计划,我们俩不同的爱好,等等——唯一一个真正能影响到我们之间关系的问题就是如何适应军队家庭生活。
* * *
一对夫妇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收拾行李搬家。而如果是一对来自明尼苏达州的夫妇,因为军队任职调动要搬去亚拉巴马州,这种经历就更加痛苦了。因为在亚拉巴马,连说一句“呀”或者“那还用说”都会招来一片异样的目光。
三年之前,我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说服克莉丝汀从明尼苏达搬到弗吉尼亚,如今,从弗吉尼亚搬走也一如当年那么痛苦和不易。
1997年冬,我来到亚拉巴马任职。很快我就喜欢上这里,因为这里的战士们和弗吉尼亚那边的一样,跟我有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职业追求,以及共同的组织文化。
当克莉丝汀来到亚拉巴马,她听到的最多一句话就是:“你不是当地人吧?”她在伯明翰上完会计师考试复习课程之后,一位女士走过来用浓重的南方腔调对她说:“太喜欢你的英国口音了。”
克莉丝汀没有找到工作,因为很少有人愿意雇用一个两三年之后就会搬走的人。麦克莱伦堡的住户已经满了,所以我们就在亚拉巴马郊区租了一栋房子。与在弗吉尼亚不同的是,我们的邻居并不友善。
我们发现,周边住户之所以不太友好,部分原因是由于五角大楼决定关闭麦克莱伦堡,这就意味着当地每年都会损失6亿美元的收入,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消息。
刚搬来的几个月里,都没有邻居过来对我们表示欢迎。即便如此,克莉丝汀还是决定亲自去到邻居家里,介绍她自己。按响门铃之后,她看到门边窗户的窗帘后面有人走动。她就尴尬地站在那里等着,结果一直没有人来开门。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条狗突然从房角处冲出来,对着她狂叫。
我们再也没有主动去跟邻居交好了。
一年之后,我们的房东决定把他们的这栋房子卖掉,所以我们不得不搬走。幸运的是,这时候,麦克莱伦堡已经腾出了很多空房子,我们搬进了一幢不错的两层公寓套房。然而,由于我的工作调动,我们也很快成为麦克莱伦堡最后一批离职搬走的住户。
18个月之后,在我们马上要搬走的时候,那里大多数的房子、商店以及其他的建筑都被贴上了胶合板以备拆除。我们感觉自己当时就像是生活在一座被遗弃的城市里一样。
* * *
1999年,任职通知下来了,我被调去密苏里州的伦纳德伍德堡。在亚拉巴马生活的这三年又即将成为我们的回忆。这次是我们六年以来的第五次搬家,但这一次的压力尤其大——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因为我们与周围的邻居根本就没有什么来往。
与之前一样,我们决定把大部分的家什都带上,这样才能得到军队提供的资金补贴。我开着搬家车,克莉丝汀带着马修开着我们新买的丰田塔科马皮卡走在我前面。
上路三个小时之后,我们经过了田纳西州。当时,我们原本打算停下来过夜,但是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我们还是决定继续赶路。
大概开出半英里之后,我看见克莉丝汀把车开上了路肩,好像是要停下来。我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可就在那时,她的皮卡直接冲出马路,掉进了一条又长又深的沟渠里。我们俩当时的车速都是70英里每小时。那辆皮卡上下剧烈颠簸,仿佛是要彻底颠倒过来,最后终于扎进了一片树丛里。“天哪,天哪,”我心想,“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我疯狂地跑到离马路有30码深的沟底,而车厢里的景象让人难以相信。克莉丝汀脸色苍白,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马修把脸埋在他的毯子里小声地呜咽着,音箱里传出刺耳的音乐——迪斯尼歌曲——浓烟正从排气管里涌出来。
“克莉丝汀!”我大声喊道,“你还好吗?”
她脸上是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没等她回答,我就把她从车厢里拉了出来。
最后她终于哭了出来,发疯似的挥舞着胳膊:“我睡着了,我毁了你的新车!”我用力扶住她的头,将她的脸贴近我的脸,相隔大约只有两英寸,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道:“别管卡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