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郭子明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和拉拉下棋。
拉拉是我的保姆，25岁，美术专业毕业，身材姣好，皮肤细嫩得像一块水豆腐。当然这样形容她并不是因为我有龌龊的想法，只是找不到更适当的词汇罢了。我让她做我的保姆是因为这样追她比较方便。
对于一个寂寞的老男人来说，要是独守这栋200平米的房子，恐怕会少活10年，有美女相伴，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也算件美事。
疾风暴雨式的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的局势严峻，一触即发。
“拉拉去开门。”我继续低头研究象棋。
“谁输谁去。”拉拉挑了一下眉毛，说道。
“那我就不让你了……将军，哈哈。”
拉拉不急不恼，手指在棋盘上轻轻一点：“老大，你输了。”
我伸长脖子，盯着棋盘：“哎，我怎么没注意到呢，难道你就不能让着我一回？”
郭子明是我的老友，住在相隔1000里的A市。说实话，我第一眼看见门外的郭子明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有根据的，根据就是他每次来都不会是一个人，屁股后面肯定有一个大麻烦。
想到这里我把郭子明带到屋里马上把门关好，希望能把麻烦关在门外。
郭子明坐在沙发上，手肘压在膝盖上，身体自然前倾，两只手不停地握在一起再分开，无比烦躁的样子。拉拉给我们每人倒了杯极品铁观音，郭子明是品茶高手，茶瘾很大，走在街上路过茶馆，他一吸鼻子就知道里面正在泡的是什么茶，是什么品质的。
而他的最爱，就是极品铁观音。
但是此刻茶香缭绕，他就像没有看见一样，依然低着头。
“子明，看你的样子，你不会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郭子明过了很久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我发现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是遇到大麻烦了。”
我放下茶杯，郭子明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从认识他起，我就没见过他这么紧张的表情。此刻我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
“到底什么事情？”
郭子明叹了口气：“青然，我的妻子，她……”郭子明的嘴巴张了张，喉咙像被一个难以发出的音节卡住了，皱着眉求救似的看着我。
“别着急，慢慢说，青然她怎么了？”
“你还记得青然的样子吗？”
我当然记得青然。
郭子明的婚礼上，青然穿着特制的婚纱和鞋子，和郭子明手挽着手走在红地毯上，她每走一步，宾客都能感觉到世界在颤抖。她一米六的身高，承受着二百来斤的体重。
青然的体重和郭子明的富有同样让人惊叹。
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富豪郭子明会娶一个如此“特别”的女人做太太，要知道以他的身价娶个港姐亚姐都绰绰有余。
“青然的体重……有了变化。”郭子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都是青然的单人全身照，一张是婚礼上拍的，青然的脸上还泛着幸福的粉红。
“第二张是昨天我偷偷拍下来的。”郭子明指着另一张相片说。
我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背影，青然站在体重秤上，单从体形上来看，没有任何变化。
“你刚才说……青然的体重有了变化是什么意思？”
郭子明忽然屏住了呼吸，似乎在平复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青然的体重从上个星期到昨天正好减少了50斤。”
“哦？”似乎我脑袋里本来奔腾的思维忽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说，你太太身材没有任何变化的情况下，体重少了50斤？”
拉拉尖叫起来，“天啊，你家该换个体重秤了。”
拉拉的话让我的思维忽然顺畅起来，就好比两个同材质同体积的金属方块，如果一个比另一个轻，那很有可能轻的那个是空心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紧紧地咬住嘴唇，否则我怕我会尖叫出声。
郭子明看见了我的表情，明白我已经弄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对我点了点头。
“事情就是这样！”
“你是说，青然的身体……就像一个盒子一样，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我找不到其他解释……”郭子明眉头深锁。
“那你发现青然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她和我旅行回来后，就发疯地减肥，开始不吃不喝，拼命运动，但是后来，她坚持不住就放弃了，谁知道过了几天，她忽然变得神秘起来，半夜总是往外跑，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去美容院做减肥按摩，每天回来不管多晚总是站在体重秤上称体重，一遍又一遍，然后会跟我汇报说今天她瘦了几斤几斤。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加上生意比较忙，很少注意她。后来当她欢天喜地地跟我说她已经瘦了50斤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身材外表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那你没有跟她说出你的疑问吗？她自己没注意到？”
郭子明的手抚摸了一下额头：“她自己说，美容师告诉她，这个减肥方法开始身材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因为它是从内部消耗脂肪的。”
“无稽之谈，肚子里怎么可能有50斤的脂肪？”我无奈地说。
“可是她坚持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盈，精神也很好，没有什么不妥。”
“那个美容师是妖精吧，一定是施了妖法偷偷地吃光了你太太的内脏，不然怎么会轻那么多！”拉拉没心没肺地说。
郭子明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很显然，拉拉的话正好是他所担心的。
“拉拉，你是不是幻想小说看多了，哪有什么妖精！”我说。
“梁络，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郭子明的眼睛红红的，脸色苍白，甚至泛着青色，可见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像我这种好奇心极强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即使是个陌生人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他，更何况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令人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我认为值得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
郭子明走的第二天，我和拉拉收拾好了东西，一起飞到A市，装作去郭子明家做客。
郭子明之前谎称去日本签合同，其实是去了我那里，计划是一个星期，所以我到他们家的时候，郭子明还按照计划在日本，我知道他是想事情解决了再回来。现在家里只有青然，对于我和拉拉的到来，青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照理说，虽然我和郭子明是至交，但是因为离得远所以交往不多，对于青然也很生疏，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在婚礼上。
她的热情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坐在客厅里，青然给我们倒了果汁和茶：“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就都准备一些。”
“嫂子真是体贴。”拉拉拿起冰镇果汁一饮而尽。
“小然，子明最近很忙吧！我给他打电话他还在日本呢，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我端起茶，闻了一下，极品铁观音。
“嗯，他一向都很忙。”青然的脸上显出失落的表情。
青然的头发挽起来挂在脑后，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连衣裙，粗壮的小腿从裙角里伸出来，瘆人的惨白，肚子上层层叠叠，低头的时候有三层下巴。陷在沙发里像个揉皱的面团。果然和婚礼上没有什么变化，至少体形上没有变化。
“男人嘛，要赚钱养家，养老婆，忙点也在所难免，小然，不要怪他。”
青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居然满是哀怨：“子明，也许早就不是子明了。”
“小然，你不要乱想，我和子明相识多年，很清楚他的为人，他不会在外面乱来……”
拉拉白了我一眼，好像在说哪有不偷腥的猫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忽然觉得青然想要说的话并不全然是猜测。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晚上尝尝我的手艺，子明过几天才会回来，两位在我家多住几天吧！”说完青然吩咐佣人去买菜，然后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不好意思，我要去美容院一趟，很快就回来，两位随意。”
青然礼貌地交代了一下就走了。
大概20分钟的样子，青然就回来了，回来之后马上站在体重秤上，我给拉拉使了个眼色，拉拉马上跑过去：“嫂子我也要量一下，最近吃太多估计胖了……”拉拉伸长了脖子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马上显出惊讶的神情，回头对我眨了眨眼，我明白了郭子明说的是真的。
“我已经减了53斤了。”青然兴奋地说。
我和拉拉相视一笑：“恭喜，继续加油！”
青然去了厨房给我们做饭去了，我和拉拉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拉拉趴在我耳边说：“老大，你说青然的身体里是不是空的啊？”
“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你有办法？”
我点了点头。如果她的身体里是空的，她就不会有脉搏心跳之类的生命体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她把脉。
晚上吃晚饭后，我们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拉拉凑到青然身边：“嫂子，你减肥这么迅速会不会对健康有什么影响啊？”
“这个……我倒没觉得怎么样！美容师说开始是从脂肪层的最内层消耗脂肪的，所以外表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我的体重真的下降了啊。”
“有的时候身体有细微的变化自己是感觉不到的，我老大是中医，让他给你看看。”
“我只是懂些皮毛而已，不能拿来献丑的。”我故作谦虚。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青然也不是外人！”拉拉大声说。
“那就麻烦您给我看看了。”青然伸出手放在我沙发的扶手上。
我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怎么样？”青然问。
“你的身体有些许虚弱，多休息就没事了，没有什么问题。”
晚上，拉拉跑到我的房间里，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脉搏吗？”
“有！”
“你看清楚了？”
“当然。她的身体里应该不是空的。”
“不是空的也不会是完整的，你想想整整50多斤啊，她外表又没有变化，那体重去哪了？”
“那你有什么主意？”
“带她去医院，做透视。前几天我听说有个男人去游泳，有一条小鱼苗从尿道游到他的肾脏，把他的肾吃掉了三分之一，可他还是活着的。”
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幅残缺不全的内脏，依旧在那肥硕的身体里卖力地工作着，心脏就像被咬了两口的已经变了色的苹果……我差点吐出来：“好吧，明天带她去做透视。”
第二天，我让拉拉去医院买了两张体检卡，安排人送过来，说是医院在本社区搞的免费活动。拉拉非拉着青然一起去，我就坐在家里等消息。
回来的时候，拉拉告诉我，她的胸透很正常，每个内脏都是完整的。
我有些高兴，青然是正常的，那就再好不过了。会不会是像拉拉说的，郭子明家的体重秤有问题，想到这里，我也站在体重秤上，我身高一米八，体重147斤，体重秤分毫不差。
我真的没有发现青然有什么问题，于是晚上给郭子明打电话说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郭子明忽然沉默了：“梁络，你相信我，她真的有问题，只不过是她掩藏得好。”
“你凭什么这样猜测呢？总要有根据吧？”
“那你说那50斤的体重去了哪？”
我一时回答不上来。
“别被她骗了！”挂断电话之前郭子明这样说。
晚上吃完了晚饭，出乎意料地，青然说要和我谈谈，我随她来到书房。
“梁络，我知道你是子明找来的……”青然的眼神波澜不惊，“你不是第一个了。”
我很尴尬，就像在超市里偷东西被保安抓住一样不安。
“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我也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物，有办法有门路，没有你搞不清楚的事情，不然子明也不会找到你。”青然顿了一下，“其实，我也有事相求。”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青然开始对我那么热情了。
“请说。”
“我想让你帮我查查子明……他是否还活着！”青然很严肃地说。
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刷”地竖了起来：“昨天我还和子明通过电话。”
“那也不代表他还是活着的！”
“小然，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婚后三个月的时候，我想去泰国旅行，当时他就在泰国，我在国内，他让我过去，他可以去机场接我。”
我知道青然说的是真的，子明在我家的时候也提起过，青然的体重不对头也是旅行回来才发生的。
“泰国是我最喜欢的国家，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去，你也知道，我只是普通家庭的女儿，不像你们和子明，有的是机会出国玩。当时我从机场出来没有看见子明，给他打电话，他说让我先逛逛，他现在很忙，要一个小时之后才能来接我，于是我打了辆车到了曼谷机场附近的一家公园。泰国有着浓厚的民族特色，在车上我拿着DV一路拍摄沿途的风光，很不巧在公园附近，发生了一起车祸，一具尸体躺在地上，上半身盖着白布，应该是个男人，尸体的腿扭曲到了一个奇异的角度，一只鞋套在脚上，另一只鞋不知去向，看起来已经死了，因为白布上满是血迹，我当时有些害怕，可能是觉得初到曼谷就拍到这个，觉得不吉利，于是我关了DV。下车之后在公园里一个人散步，可是子明迟迟没有打来电话，直到傍晚才到公园接我，当时我有些生气，子明哄了我半天我才答应跟他一起吃饭。之后的几天我们玩得很开心，直到回到国内，我把DV导进电脑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
青然说到这里，呼吸不再均匀，情绪似乎很激动。
“发现什么？”我紧张地问。
“我又看见了那段记录死者的画面，我发现，那个死者，就是子明！”青然说到这里身体几乎是在颤抖了。
“可是尸体上半身都盖着白布，你怎么能确定那一定是子明，说不定那只是个和他外表相似的人啊。”
“我承认，人有相似，但是子明的鞋子是定做的，我陪他确定的款式，这世界上没有第二双。”
我把身体重重地陷在沙发里，头痛欲裂。
一对夫妻，曼谷旅游回来，妻子觉得丈夫已经死去，丈夫觉得妻子是个妖怪。到底在曼谷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子明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去明珠大厦502。
几天不见，郭子明已经满脸胡子，颓废不堪，茶几上竖着空酒瓶，像个巨大的刺猬，厚实的窗帘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他眼睛通红，脸色青白，他闪开身体，伸出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就在我迈步要进去的那一瞬间，我迟疑了，如果青然猜测的是真的，那么……子明看着我，嘴角一挑，笑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故作轻松地进了房间。
“青然跟你说过什么吧！”子明仰倒在沙发上，一身酒气。
“是的。”
“你相信谁？”
“我不知道，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做任何猜测。”
郭子明低着头，心事重重。
“我想听听你们在泰国发生的事，可以吗？”
郭子明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几分钟后才开始徐徐地讲述。
“那天她说要来泰国旅游，当时我正好在泰国，于是就让她过来，她下了飞机给我打电话，当时我有点事情耽搁了，就让她自己先逛，一会儿电话联系。等我处理完我的事情之后，去机场附近的公园找她，看见她在和一个老头谈话……”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我抢话道，我不是喜欢打断别人的人，只是这是青然没有提到的，也许是个大大的隐情。
“没有听到，那个老头看见我过来就走掉了，当时青然的表情很不自然……”
“你没有问他们在谈什么吗？”
“问了，青然狐疑地看着我，问我，‘你知道植物人吗？’”
“植物人？”
“嗯，当时她就说了这一句。”子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我给他盖了一个毯子，调小冷气，从酒店走出来。
我不明白青然到底在隐瞒什么，既然要我为她查明真相，为什么她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植物人到底指的是什么？是指脑死亡的那种植物人吗？
回到子明的家里，拉拉和青然都不在，佣人说她们出去逛街了。
我头很疼，回到卧室打开电视，遥控器都快按烂了，也没有我感兴趣的节目，索性关了电视睡觉。
很久都不曾做梦的我，居然做梦了。
天空是诡异的绿色，太阳是血色的鲜红，空旷的郊外，只有我穿着睡衣站在不知名的小路上，地上铺满了细密的小草，随风兴奋地舞动。
我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忽然看见面前出现一片森林。森林的树干上长着刺眼的红色斑点，我揉了揉眼睛，距离太远，看不太清，因为好奇，所以疾步走过去。
那是我今生所未见的诡异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