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方抬腿的瞬间,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感从身体里流过,这是种从未有过的、使白方极为胆寒的感觉。他慌乱地站住脚,脑海中又忆起梦中的情景。为什么会有这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难道自己不该去吗?可是很快他又被即将到来的横财冲昏了头脑,毅然向前走去。
白方没有信仰,也不信鬼神。在他的概念中只有个人欲望的满足才是生命的真谛,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牺牲身边所有的一切。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准确地在第一时间和自己的利益联系起来,这次也不例外。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反正已经认定这个卖给他画的人不怀好意致使自己倒霉了,所以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和对方要多少钱的问题。想到这里,白方的嘴角挂起了阴郁的笑容,这笔钱现在自己挣定了。
他们走到那个戴草帽的男人面前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只是低着头盯着面前的摊子发呆。宽大的帽檐遮掩了多半个身体,仿佛整个人都蜷缩到了帽下的阴影之中。
“大哥,还认识我吗?”白方的声音谦和平静,好像在和熟人聊家常。
男人缓缓地抬起头,用右手轻轻地略抬了一下草帽,露出一对混浊的眼睛瞪着白方,许久才开口:“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记得我,那还记得这幅画吧?”白方示意老二把包着报纸的画递了过去。
男人看到画脸上遽然变色,他猛地站起身拼命往后退去,还剧烈地摇着头:“不……我不认识它!”
“你想赖账?”白方身边的老二突然激动得冲上去一把揪住男人衣领,顺手将他帽子打落在地,“就是你这幅画害了我大哥的,你说该怎么办?”
下午的阳光犀利地照到男人头上,他好像久未见到光芒的仓鼠般眯起眼睛,身体也开始轻微地颤动,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不……不……不是我……”
老二挥手将画上的报纸抖落,厉声道:“看清楚这是你的画吧,不想认账是不是?”
油画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瘆人的光芒,照得白方阵阵的不舒服,全身乏力且有种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感觉。他想先挥手制止老二的冲动,却抬了两次胳膊都没有成功。就在这时,只见卖画的男人脸色大变,眼睛也瞪得溜圆,他像刚刚吸过海洛因似的,颤抖着身体猛力推开老二,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敏捷爬上清水河栏杆,纵身跳了下去。
清澈的大清河水随着男人身体的下落发出“扑通”的响声,溅起丈高的水柱,紧接着就听到人们惊慌的喊叫声:“不好了,有人跳河啦!”
蓦然间白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强压着胸腔中的痛楚,条件反射般地推开老二转身就想跑,却撞到一个正赶来的人的怀里,被来人强有力的手抓得动弹不得。
“是你?”白方看到自己身前竟是身着警服的刑警李伟,而他旁边却站着刚才要拉自己去黄泉路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也正在用虎视眈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来吧,我带你去黄泉路!”出租车司机似笑非笑地望着白方说道。
“小吴,别跟他开玩笑了,我怕这家伙会被你吓傻。”李伟轻哼了一声说。
“就这点胆还来讹诈别人呢!”小吴用嘲讽的目光望着白方,又扭过头对正在吓得发呆的老二说,“你一块儿跟上。”说完话拉着白方和老二钻进了停在路边的汽车里。
上车的同时,白方转头看到已经有人指挥着开始打捞那个跳河的男人了。他的脑袋里此刻乱糟糟的,像一锅稀粥般迷糊。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自杀?难道这幅画真有什么致人死命的魔力?那又是什么呢?
从桥南分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临走时小吴望着白方从审讯室里无精打采地走出来,扫了一眼屋里的李伟讪讪地笑道:“你要是白天跟我回来,还至于受这种罪?”继而用一种奇怪的口吻小声嘀咕着,“让能干的人去立功吧,反正没咱的份儿,连提出的意见都是错的呢。”说话间,他点了支烟摇晃着脑袋听起音乐来。
白方没有理会小吴的牢骚,他的心脏难受得厉害,以前他可从没这样。虽说他的爷爷、父亲都死于心肌梗塞,但这么多年来白方自信自己的身体还是非常健康的。这次是怎么了?难道那幅画里真带着可怕的力量?也许今天晚上躺下就不会再起来了吧?白方好像看到了自己倒毙在床上,七窍流血而亡的样子,心脏又是一阵急速地抽动。
“大哥,心脏不舒服吗?很痛吧?”老二冷不防突然从身后窜了出来。
白方一惊,皱眉道:“怎么不打个招呼?吓我一跳!”
“真不好意思,他们问你什么了?”老二赔笑着给白方递过一支烟。
白方接过烟轻轻摇了摇头:“没问什么,那个卖画的我又不认识,有问题也是他自己的事。”
“是啊,那幅画肯定有问题,没准还是被诅咒过的。”老二边说边拉着白方往外走,神秘兮兮地说道,“大哥我跟你说,你还别不信,这世界上有的事情还真解释不清楚。俗话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嘛。我感觉你买的这幅画就是有问题,没准被哪个百年游魂附体也说不准。”
“胡说八道!”白方深深地吐了个烟圈。
“真的,要不你怎么不舒服呢!赶明儿我去云泉寺找个和尚给你看看,咱也驱驱邪,听说挺灵的。”老二顿了一下补充道,“这几天生意上的事你别管了,都交给我,你在家先休息几天吧。”
白方的眉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眼里闪过瞬间的狡黠:“好啊,那麻烦兄弟了。”
“没事。咱们找两个小姐开开心吧,看你这两天有点上火啊。”老二笑嘻嘻地说,“顺便给我讲讲你的梦吧。”说着话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白方钻了进去。
“富贵鱼洗浴中心”的香奈儿是白方经常找的小姐,每次和她在一起,白方都会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可是今天白方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当香奈儿洁白的胴体袒露在面前时,他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仍然是那个浓雾轻锁的小镇,香奈儿的身体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血如落珠般从胸前滑过,愈来愈多愈来愈红,转眼间香奈儿的脸又变成了妻子胡梦云,嘴角挂着几颗血滴狞笑着盯着白方。就在白方惊疑不定的时刻,她又变成初始梦中那张似熟悉非熟悉的女人面孔,捧着两个鲜红的血球向他走来!
白方的身边上下左右全是眼睛,无数双有着犀利目光的眼睛。它们如夜空中的星星在闪烁着,盘旋着……又像无数把利剑同时刺入白方的身体,刺入他的心脏。
这是一双多么熟悉的眼睛啊!可它到底属于谁呢?
痛苦中的白方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前一阵他和生意上的朋友开车去邻市取货,路过当地一个小镇的时候正赶上晚上下雾,他们几个人就想找个地方住一夜。后来在一个酒店里偶然遇到了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姐,但对方要价极高而且还要先付款。几个人一商量先由白方出面答应了小姐的要求,把她骗到另外一个酒店后,他们三个男人同时出现将小姐进行了轮奸。白方依然记得第二天早上他满足地离开时,小姐模糊的下半身和充满怨毒的眼神。当时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到心上,现在想起来,梦中那个血淋淋的女人似乎和那个小姐有几分相似。
难道她后来死了?是自杀还是因为他们而死?自己买到的这幅画里真的带有她渴望复仇的冤魂?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心脏开始剧烈地疼痛,头也涨得厉害。
老二突然推门而入:“大哥,你怎么了?心脏还是特别难受吧?
过来躺一会儿就好了!”接着他朦胧地感觉到老二扶着他躺到了床上。
此时香奈儿尖叫着跑出了房间,接着白方听到脚步的纷沓和嘈杂的喊叫,继而又不省人事。
当白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医院的床上,身边坐着两个讨厌的警察,是小吴和李伟。看他醒了,小吴似笑非笑地说道:
“怎么着,醒来了?没去黄泉路走一圈?”
白方的头还在痛,但心脏和身体已经轻快多了,他喘了口气望着李伟:“怎么又是你们?”
李伟冷笑了一声:“没有我们,这会儿你只怕真踏上黄泉路了!”
“怎么回事?”白方疑惑地问。
“你先看看这个!”李伟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扔给白方。
照片里是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他低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神色,看背景像是公安局的审讯室,细看却是那个戴着草帽卖给他画的男人。
“他没有死吗?”白方惊愕地说道。
李伟叹了口气,拉把椅子坐下说道:“他叫赵进宝,无业,家住桑干河畔,精通水性,有个侄子叫赵志强。”
赵志强是老二的大名,听到此处白方有些发呆:“是老二?”
“没错。这个老二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吗?和你一块儿干倒卖文物生意的。”李伟有意无意地笑道。
“你们……”白方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俩只负责这个案子,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李伟解释了一句接着说,“你妻子胡梦云和赵志强一直有染,这事你不知道吧?”看白方没有反应,他又道,“前几天我们在做尸检时发现你妻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啊!”白方惊得差点掉到地上,还是被小吴扶了一把。
“我当时就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李伟继续说着,“因为从表面看你根本毫不知情。后来通过调查,我发现赵志强才是这孩子的真正父亲。你妻子得知此事后以此来要挟,要赵志强离婚和她结婚,后来赵志强被逼无奈之下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你是说我妻子是他下毒毒死的?”白方取过一支烟点了两次都没有点着。
“可以这么说,但他并不是真正下毒,而是间接杀人。”
“间接?”
“对,用你的手杀死你的妻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方都要崩溃了。
李伟又笑了笑,取出那张画的照片给白方看:“这幅画是赵志强花重金从欧洲黑市托人购买的。在欧洲,这幅画被称做‘地狱夫人’!
传说是17世纪时俄罗斯彼得大帝的儿子亚历克西斯托人所绘,献给他父亲的。这个亚历克西斯早就对彼得大帝心怀不满,觊觎皇位已久,指望通用这幅带毒的画要了他父亲的命。没想到后来被聪明的彼得大帝看穿,他本人也被关进了监狱,并死在了狱中。后来这幅画下落不明,没想到竟被赵志强所得。”
“听说他媳妇有海外关系,是不是她帮忙买的?”小吴插言问。
“那这画真有什么问题吗?”白方没有回答小吴,冷汗却顺着脑门流淌下来。
“这幅画本身没大问题,但画框却是用一种叫做‘库拉木’的木材所做。这种树现在已经绝种,其中带有一种目前尚不为人知的毒素。在阳光的照射下毒素就会转化成有害的射线渗入人体,时间长了就会造成中毒,现在暂时称之为‘库拉木’毒。”李伟喝了口水接着说道,“赵志强知道你妻子胡梦云没有工作,天天在家,而每天中午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所以买到‘地狱夫人’后就托他叔叔赵进宝在清河市场贩卖,等你去时再由赵志强撺掇你以低价购买下来。他知道你买画后的习惯,卖不出去就在屋里挂着,所以三天的时间足够让你的妻子中毒身亡。”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家伙真狠啊,那我是不是也中毒了?”白方有些害怕了。
李伟轻微地点了点头:“有可能,但由于你每天回家的时候已是深夜,所以中毒很浅,最多是射线的作用让你有些幻觉而已。还是你心里有鬼啊,否则不会影响你这么厉害。而且赵志强知道你家有遗传的心脏病史,最近一直在用心理诱导的方式想致使你心脏病发作。”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白方感叹之余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李伟。
“你看我干什么,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实话告诉你吧,那天你一住院我们就盯上你了,甚至你家里都有我们的人。否则你以为警察是神仙,每次都能在第一时间出现救你?”李伟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还真没准信了赵志强那套,迟早被他的神神鬼鬼吓唬住,他为什么让他叔叔假装自杀?就为了让你相信诅咒,相信那画里有鬼!什么诅咒,纯属扯淡,你琢磨一下,你的心脏禁得住他吓吗?”
“那我真该谢谢你们。不过你们俩办案要没分歧,依着这位大哥第一天不就把我弄进去了吗?也没这事了。”白方指着小吴调侃道。
李伟已经站起了身,听白方这话乐了:“你还挺精,连我们办案有分歧都看得出来。告诉你吧,你没进去也是好事,否则出来赵志强也饶不了你。”
“是啊,我要一死生意就全归他了。”白方唠叨着站起身和李伟、小吴握手,“我该怎么谢你们啊?”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吴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李伟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这几天先养着吧,过几天好点了我再来找你。你媳妇的后事你还得办呢,还有赵志强的指证也需要你来进行。这几天注意休息,大夫说你心脏间歇得很厉害。”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白方边道谢边把两个警察送出病房,转身关好了门。
“警察对我还不错,给了个单人病房!”白方笑着自言自语,掏出手机来发短信,他只打了四个字:“大功告成。”
收信人叫成丽娜,是老二的老婆。
现在自己的老婆死了,老二也被抓了,等待他的是杀人的判决,而生意也全归自己了,可以说是结局基本是按计划进行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低估了“库拉木”的力量和忽视了自己的心脏病,不过这应该没什么大事。
短信很快就回来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买画时听说库拉木毒素对心脏的持续影响很大,你自己保重。”
这是什么意思?白方诧异地拿着手机,冷汗顺着额头大滴地滚落下来。他颤抖着手又给成丽娜发了一条短信:“那我们的事呢?”
这时,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缓缓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中透着冷漠的阴毒:“你还记得我吗?跟我去黄泉路吧!”
声音冲破空气穿过耳道直钻进白方的大脑中,他突然瞪圆了双眼:
“你是那个小姐?你是人还是鬼?”
“你说呢?”女人的声音柔和得像是二月的枊枝,却宛如钢刀割在白方心上。
小镇、浓雾、血乳交错般在白方眼前浮现,他恍惚间看到眼前的小姐变成了画上几百年前的西方女人,正用阴冷忧郁的目光瞪着自己。
他感到心脏突然抽搐且难受至极,挣扎了几下就倒了下去。白方最后一刻的感觉是,大地正以飞快的速度迎面向他扑来……小姐冷笑着掏出手机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八个字:“谢谢帮助,大功告成。”就在她闪身出门的时候,白方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