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人筋疲力尽坐在一棵大树下,拉拉说:“你连你撒尿的地方都记得,可是这么重要的地方你却不记得了,那个故事该不会是骗我们玩的吧?”
“我发誓我没有!”邵企为很严肃地说,“我从不骗人,拉拉,你知道的。”
拉拉没说话。
“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当时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洞的?”我说。
可能是我的态度很好,并且能听出我非常信任他,邵企为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当时我走到这附近,对,当时月光还算明亮,我看见这棵树了,你看这树上的鸟窝……没错就是这附近,可是那么大个山洞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拉拉低头一边用小树枝玩蚂蚁,一边说:“还大山洞,顶多是个蚂蚁洞。你看,这树下还真有个蚂蚁洞。咦,这蚂蚁怎么都不进洞呢?”拉拉往树下又走了几步,忽然拉拉不见了。
就在拉拉说到“不进洞呢”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身体忽然消失了。我张了张嘴,但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邵企为问:“拉拉呢?”
罗中元赶紧过来,咽了下口水说:“拉拉……不见了?”
我用下巴指了一下那个蚂蚁洞,邵企为和罗中元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他们两个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像在说,这哥们儿受刺激估计疯掉了。
我没给他们机会做更多的交流,一手牵着一个,朝蚂蚁洞踩过去。
我们三个同时失去了重心,狠狠地摔在地上,当我们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在山洞里了。但是我们转身看了好几遍,也看不出入口在哪里,这时候黑暗中有人说话:“别找了,我也没看见入口在哪儿。”
说话的人是拉拉。
“可是那天我离开的时候,分明是看见了洞口,还有外面的阳光啊!”邵企为大为不解。
“能把入口隐藏得那么好,当然也能把出口随时呈献给你。”罗中元说。
但是这整个事件太匪夷所思了。
忽然,黑暗中有了光,是拉拉打开了她手机上的电筒。我们几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径直往里走,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个人的大脑都爆发了战争,一方面,被眼前所经历的事情吓到,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恍惚间,我们看见前面有个人影,一个男人,全裸,侧面对着我们,跪在一棵树下。
“是张展。”罗中元激动地说。
但是张展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依旧跪在那儿,看着树,一动不动。
“你带了朋友来吗?”一个女人温柔地说。
“是那天我遇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邵企为说。
我和拉拉一边点头一边用电筒四下望了望,根本没有人。听说话的声音,女人离我们的距离最多不超过五米,但是在我们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只有我们四个人,以及张展和那棵树,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个女人。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山洞里所及的六个生物除了五个人,就剩下一棵树了,难道这棵树是个女人?
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但是想想我们经历的事情,从蚂蚁洞一跤摔进来,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再加上这个应该也不过分。
于是我走到树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树身:“你好,我叫宋朗。”
忽然,这个山洞似乎比原来更加安静了,我身后的三个家伙都被我的行为吓倒了,我身边跪着的张展恶狠狠地看着我。
过了很久,女人的声音又出现了:“你好,我叫白梅,你们是来找张展的吧!”声音听起来温婉至极,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
“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拉拉站出来说。
“当然可以。”白梅的声音柔柔的。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变成一棵树的。”拉拉的直接让白梅错愕了一下,从呼吸就能听出来,而且拉拉的话已经表明了我们知道张展的很多事情,她不需要再隐瞒什么。
“当年我和张展就是在之谜山上自杀的。当时我并没有死,我被之谜村的人救了。之谜村就是之谜山下那个奇异的小村子,也许你们已经去过。虽然我活着,却生不如死,因为我脑子里98.2%的细胞已经死亡。后来我知道张展并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当时我真的很恨他,明明说好了一起死的。”白梅顿了顿,接着说,“他们的村长通过意识跟我交流,说他们有办法可以让张展留在我身边。那就是杀死之前的那个张展,重生另一个。这样现实中的人以为张展已经死了,就没有人再追究我们的事情。但是他们不想被其他人发觉,于是问我怎样才能理所当然地杀死一个人。我说除非他杀人犯法,这样法律就会判他死刑。”
“所以你让他们驱使张展杀了自己的全家?”拉拉气愤不已。张展抬头看着眼前已经变成一棵树的白梅,泪水滚滚而下,我知道那眼泪代表的不只是悲伤和绝望,更多的是无法面对真相的挣扎。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让张展杀死自己的家人。后来我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让他杀死自己的家人。他们很平淡地问我,什么是家人?后来我才知道,在他们生存的世界中,他们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都是从树上结出的果实。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变成一棵树,因为他们把张展掉在我身上的头发做成了一颗种子,放在我身体里发芽,把我埋在土里以后我就变成了‘根’。”
“你说的‘他们’不是地球的生物?”我问。
“我不知道,也许他们的家乡真的不属于地球,也许在地球某处我们认为生物根本无法生存的地方。”
“那他们来地球做什么?”罗中元说,“难道他们想把所有的人类都变成杀死自己亲人的凶手,然后统治地球吗?”
“他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他们的家乡受到了大剂量的伽马射线污染,所以,他们那里的树再也无法结出果实。”
“所以他们就没有了后代!”邵企为看着白梅,“所以他们需要到另一个地方找到可以帮他们孕育后代的方法。”
“没错,他们让我得到另一个张展,其实不是为了帮我,他们要的是最后结出的种子。”
“他们要把种子带回他们的家乡播种?那岂不是有几个种子就能种出几个张展?”拉拉尖叫着说。
“恐怕是这样,但是请相信我,这都是在张展已经成熟之后我才知道的。”
“白梅,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张展的爱人了,你是他的母亲,你孕育了他。”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张展跪在地上发出了野狼一般的嚎叫。
我的心里忽然很愧疚,其实我不说张展心里也明白,但是我一说出来,就好像伤疤被揭开,马上鲜血淋漓。
过了很久,我的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张展的嚎叫。山洞里很静,我们都屏住呼吸,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不合时宜的。
“我爱你,白梅!”张展哽咽着说,“从你转到我们班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很土是不是。那天你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我就在下面跟我同桌说:“看见没,这是我将来的老婆。”你给我织围巾给我送早餐给我补课,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拥抱和鼓励,甚至在我家里有困难的时候,以我的名义给我家里寄钱,你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了。但是我不能忽略你父母看我的眼神,他们是想你幸福,是为了你好,这你应该明白,我只是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穷苦,我们注定不应该在一起的。那天我的确是想要跟你一起死的,真的,我不想有一天你嫁给别人。那天,你说你要先走,然后由我亲手掩埋你的尸体。当你倒下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我抱着你哭得撕心裂肺,我亲手埋了你的尸体。等我拿起剩下的药准备吃的时候,我的父母居然带着警察找到了这里,他们救了我。我醒来之后一言不发,他们说你失踪了,只有我知道,其实你已经死了。半个月前,我忽然觉得精神恍惚,直到我的家人全部倒下我才清醒过来,但是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逮捕、判决、枪毙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我又听到自己的血液刷刷流动的声音,我张开眼睛,觉得自己忽然重重地落在地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丝不挂,周围一片漆黑,眼皮很紧,身体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试着走了几步,身体无法保持平衡。我当时听见你说‘你终于醒了’,可是我四下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我以为是我幻听,我走出了山洞……”张展顿了顿,接着说,“但是,白梅,我恨你,我失去了一切,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即使你召唤我回来,我知道你可以召唤我永远留在你身边,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现在你知道我没有死去的真相又如何,我们依然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我们都死了,你见到的我,也不是我,真的我已经死了,我也希望我死掉,这样我的骨灰可以和我的家人摆在一起……”
“我不是故意的!”白梅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我知道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但是我知道现在不想做‘根’的不止我一个人,你们要救救他们,救救他们的家人。”
“难道说,那天大飞他们三个就是被之谜村的人抓走了?为了让他们做‘根’?”罗中元惊恐地问道。
“恐怕是这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他们。”我说。
“至少我知道除了张展还有两个家庭已经……”罗中元说。
我忽然想起他打电话的时候,手下汇报说又有两起灭门惨案。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抓我们做‘根’呢?”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他们不想就不会偷偷跟着我们了。还有,如果那天早上不是我去之谜村去找你们,恐怕你们也已经变成‘根’了!”邵企为说。
“我表哥最英明神武了。”到哪里拉拉的嘴巴都是最甜的。
“到底有多少‘根’在这里。”我问。
“整个山洞里应该都是吧!”白梅幽幽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愧疚与伤感。
这时候邵企为从口袋里拿出几根荧光棒:“这次我是有备而来。”他扭亮了荧光棒向前拼命地抛出,光亮飞过的地方呈现出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景象,无数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几乎每棵树上都挂着透明的水囊,水囊有大有小,大的直径能达到一米。透过水囊我们能看见里面隐约的人影在轻轻蠕动着。
“我们该怎么做?”拉拉尖叫着问。
“烧死我们。”白梅说。
“不!不!不!”张展一边摇头一边说,他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我是祸根,张展,我不该自私地为了寻找答案让你重生,能再跟你说上话我已经很满足了。快点,现在不是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时候。张展,我爱你是因为你从骨子里就是个男人,现在请你拿出男人的样子来。”
我始终没敢看张展把火把扔向白梅的表情,直到后来我们撤出了山洞,我依然能看到张展为了阻止眼泪掉下来而轻轻抽搐着的脸。
当火熊熊燃烧的时候,我们看见在之谜村的方向一个银白色的物体像火箭一样冲上天空。
“我们还用得着去之谜村看看吗?”罗天元看着那白色飞行物在空中拖出的长长的尾巴问道。
“我想不必了吧!”
张展没有罪,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他自由了。我们走出山洞的时候我脱下外套裹住张展,因为我惊讶地发现张展的屁股后面居然有一小截尾巴,但是我装作没有看到。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因为我们拥有共同的秘密。
我奖励拉拉一次去日本旅行的机会,当然是我们两个一起去的。罗中元对我说,等我和拉拉结了婚一定要请他喝喜酒。
邵企为则继续当他的驴友,决定走遍每一个奇异的角落。白梅因为一时的虚妄种下了“祸根”,我知道她是因为爱,爱如果是出发点,就应该被原谅。我知道,经历了这么多,至少现世安稳天下太平,我们都幸福着,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