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渐渐小了,周围的无辜行人很快被巡骑兵放走,只有那七个倒霉闹事的佣兵被铐上手铐,一条麻绳将几人绑成了可以在摊档销售的货品,绳头连着巡骑兵马鞍的倒扣,七个脸色像死了爹妈的佣兵跟在马屁股后面吃雪花。巡骑队还要回去审问犯人,对这群粗鲁的家伙,可不需要彬彬有礼和善良。
人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很快,约克区又恢复了安静。为了迎接夜晚的生意,在这个时间段,人们总是特别忙碌。
劳伦西的冷夜,也一寸一寸的拉开了属于黑暗的帷幕。
“我去看看情况。”伊娜丝还在照顾她昏迷的父亲,弗洛名悠抬头看了看天。
暗影的墨色晕开在云层,与劳伦西万年不变的白色长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连神灵也看不惯脚下这群浪荡货,停了一整天的雪,又小片小片的纷飞起来,落在人的脸上,激得皮肤生疼。
空荡荡的大街中央,伫立着一个模样有些老,却身形挺拔的巡骑兵,他身下的高大马匹不时的喷出两道“唏沥沥”的热气,雪花落到中年骑士的脸上,岁月沉积的皱褶,精明闪烁的目光。
很明显,这个雷弗恩大叔似乎在等待着他们,弗洛名悠还在踌躇,眼尖的骑兵却一眼就发现了他,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长嘶,迈开长腿一下子就出现在他面前。
“乔治亚呢!告诉我!”老骑士目光冰冷,视线搜索着四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告诉他多少遍了,告诉他多少遍了!赌,******还赌!”
望着这头暴怒的雄狮,弗洛名悠挠挠头,陷入了词穷的处境。
“如果我告诉他,这个家伙会不会把老莱斯特揪出来揍一顿。”
雷弗恩大叔边骑着马来回踏步边使劲扯了扯唇边的胡须:“每次见到他就遇上这些破事,不就是没了条破腿吗?狗娘养的杂碎,又不是手脚都没了,居然、”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然后疲倦的摆摆手。
“我的好姑娘伊娜丝没事吧?”他问弗洛名悠。
“没事,没有受伤。”弗洛名悠点头道。
“嘿,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儿,比老莱斯特强多了。”雷弗恩大笑:“放心吧!”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骑士拍了拍胸甲:“彩虹赌坊的人我搞定,老雷弗恩的面子还值几个钱,听我的,不要让小伊娜丝受伤了。”
“但如果莱斯特叔叔还继续赌呢!”弗洛名悠望了望不远处的水果摊,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可以照顾伊娜丝,只是先生,你知道的,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家人,我不希望因为莱斯特的赌债莫名其妙的招惹到麻烦。”
雷弗恩一怔,良久,他笑了笑,声音很轻:“倒是想的周到,不过,乔治亚也没有机会去乐呵了。”
“你可能不知道。”老人轻轻摸了摸马的鬓毛:“老莱斯特的身体一直都有病,他不能做体力活,又不肯收我的钱。”
“娘的,脾气比驴子还倔!搞什么不好,赌博,他以为他是赌神吗?”老骑士忽然大喊,他拍了拍马屁股,马儿长嘶一声,迈开两条长腿。
“给我记得,好好照顾伊娜丝。”远方,还传来雷弗恩大叔苍老却嘹亮的声音。
……
约克区的金鹅酒馆,今晚显得格外热闹。
“堂倌,给我一份血肠,一份烟熏牛肉,快点!”
“诶,我知道了,等等……您不知道当时我就在现场,还有哪件事,就是莱斯特的赌鬼父亲,嗯嗯,当时我都吓傻了,那可是佣兵老爷,也不知道奥斯汀那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笨到帮这么一个老赌鬼,嗨,你还别说,那家伙个子那么矮,居然还给他当场揍翻一个高个儿,要我说啊……”大厅内,杰弗森正吐沫横飞的向几个相熟的客人介绍情况,本来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放在佣兵眼里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不过一旦故事内容涉及对象就在自己身边,而且说得那么玄乎,几个佣兵和杰弗森便你一言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关于故事的主角,常来这里光顾的客人多多少少也清楚一些。
在劳伦西,这么小出去工作的孩子并不少见,因为贫穷,不要说堂倌了,就是妓女也有不少年龄不大的,只是对方是一个既长得帅气,身份又是一个勋爵,年龄又这么小的贵族,所以在弗洛名悠来金鹅酒馆时很是引起了一番轰动。
啧啧,贵族去做工,一群大老粗佣兵想也没想过,在他们眼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可是喝着美酒,吃着佳肴,享受着他们所不能想象的生活,根本就不会踏足约克区的一群大老爷。
所有人都满心期待,不少闲的蛋疼的佣兵干脆开了盘口,赌这个瓷娃娃一样的男孩在老迈克尔这里多长时间会滚蛋,赌注的范围分别是一至三,三至五,最长的也只是一个星期的日数。最后的结果是弗洛名悠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一个月,让开盘口的佣兵赚得合不拢嘴,因为根本没有人认为他能做下去。
暴跌眼球的佣兵不乐意了,于是几个家伙一核计,说小家伙平时不是很将礼貌的吗?好,我看看是不是捅你一刀还跟我们讲礼貌。这群不肯服输的粗人当然不会这么做,虽然他们有这个胆子,不过劳伦西的牢饭可不那么好吃。收到命令和亮闪闪银币的杰弗森麦基三个老员工便意气风发的出场了,对于欺负新人,三个家伙可擅长得很,平时看着那些新来的吧女和堂倌,没事找找他们麻烦,看着他们愤愤不平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几个老流氓觉得比涨工资还要痛快。
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所以这次的范围有了略微的增长,几个下重注的佣兵还聚在一起想了个歪主意,就是等三个没用的堂倌不行了,他们干脆装作无意,让弗洛名悠打烂他们的盘子,然后一巴掌扇过去,看看小勋爵有什么反应。自然,这件事要做得小心,老迈克尔可不好惹。三个流氓前辈收了佣兵的钱也认真乐意的去办这件蠢事,于是金鹅酒馆的所有堂倌吧女都发现,平时仗着自己是老员工身份经常欺负他们的恶棍三人组忽然之间莫名其妙的纠缠上了新来的弗洛名悠,三个家伙有事没事指示弗洛名悠做这做那,有毛病要怒骂,没毛病也找毛病,天天有事没事就围着他打转,为此,老迈克尔还很认真的问他们是不是心理变态,看上了这个皮肤雪白,模样俊俏的孩子。
积极关注情况的佣兵自然知道这件事,还煞有其事的向恶棍三人组询问一番是否真的看上这个男孩了。三人组当场就不干了,怒火中烧的堂倌们拍着纷纷扬言,发誓要让这个小屁孩好看,但让佣兵们眼珠子暴突的是,没过几天三个家伙灰溜溜的滚回来,扭扭捏捏的对他们说,这事不做了。
不做?
能当上佣兵的,能有几个是善良之辈,听三个收了钱的混蛋这么一说,膀大腰圆的佣兵冷着脸就要修理他们,谁知道无论如何逼迫如何怒骂,三个王八蛋就是不肯松口,死乞白赖的把钱退了回来,气得他们哇哇叫。
不过很快,喝着啤酒吃着牛肉的佣兵看见那一份劳伦西日报时,几个蠢蛋的表情顿时变得要多亡灵有多亡灵。
他们一致肯定,敢这样跟几个佣兵死掐的人物,不是脑子有病就是那种一言不合单纯固执到可以陪你绕月球一圈的怪物。无论是前项还是后项,都不是他们这群别着脑袋赚钱的人能招惹的。
之后关于弗洛名悠的流言和消息,从来就没有少过。后来无论是会捕鱼,还是说轻轻松松揍倒三七八个小偷流氓,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而今天发生的事,却使得酒馆不少人为他担心。行有行规,欠债还钱,多么自然无比的事,虽然那几个佣兵的做法有些不地道,但被人硬生生搅乱,这可是要不得的行为。
之前弗洛名悠几次冲突,都错在另一方。无论事情结果最后怎样,苦主认输则已,不服输要强的也得不到别人的帮助。
这些事即使闹到法庭或者一些大人物那里,也得不到帮忙,反而会招来不守规矩的恶名。
俗世间的关系,就如同一颗苍天大树一般,每一条枝干,脉络,树叶,都有自己的责任和规则,人类的社会,也是如此。
“嘿嘿,我猜那家伙一定会遭到报复的,韦恩,你是混石榴街那边的,告诉我们,那什么彩虹赌坊是什么样的地方,厉害吗?属下的佣兵团是哪个?”杰弗森为桌上的人递过一杯啤酒,不怀好意的挑挑眉,嘿嘿奸笑。
正当他想套着消息去其他地方好好吹嘘吹嘘时,转过身,老迈克尔双手抱胸,右脚一搭一搭的踩着地板,表情就像刚爬出坟墓的僵尸。
“嘿嘿……我这就去工作。”杰弗森讪笑一下,缩起肩膀赶紧跑路,他可知道,老迈克尔今天的心情很是不好。
嘈杂的酒馆忽然一静,佣兵们的议论声,流莺放荡的娇笑,一切戛然而止。
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酒馆,表情万里冰封,眼眸极度深寒,可不正是弗洛名悠吗?
老迈克尔第一个回过了神,张了张嘴,发现酒馆里的堂倌吧女都被他勾走了灵魂,顿时恼羞成怒的大吼:“还看个屁!快点给老子去干活儿!”
瞬间,酒馆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迈克尔爷爷、”
“先不要说话。”老迈克尔拿出了一个大杯,倒上了一大杯黄油啤酒,浓郁的泡沫覆盖在琥珀色的液体,飘逸着淡淡酒香:“先把这杯酒喝了,慢慢说。”
弗洛名悠点点头,坐上了高脚木椅,附近的客人也想听听八卦,被老迈克尔一个眼神瞪过去,顿时没了下文。
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老迈克尔便陷入了沉默。
老人倒了一杯啤酒,吹掉了上面的泡沫:“彩虹赌坊,应该是石榴街的吧,我的面子可在那儿派不上用场。”
他的话让弗洛名悠心里一沉。
老迈克尔,在年轻时和伊娜丝的父亲曾经是伙伴,因为这个原因,老人才会对伊娜丝这样关心,年轻时代打拼出来的名气,让老迈克尔在约克区说得上几句话,但事关脸面的事情,就连弗洛名悠也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可以解决。
“雷弗恩那个老家伙也不知羞,居然说能搞定。”老迈克尔叹了口气,目光闪过一丝怀念:“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了,总是说,可以可以,也不看看自己的能耐,不过大家都信任他,老了也是这个混蛋样子,也不和咱们这些伙计谈一谈。”
“那……可以解决吗?”弗洛名悠向前倾了倾身子。
“这是一个赌坊的脸面问题。”老迈克尔毫不留情的打消他的幻想:“不过只要挨你揍那几个佣兵说没事,估计也没什么问题。”
“我就打了一个啊……”
“你还废话!”老迈克尔大怒,他灌了口啤酒,说:“老莱斯特啊,老莱斯特,我们之间你年纪最小,果然年轻就是惹祸精啊。”
“莱斯特叔叔好像是因为……”
“我知道的,我比你还清楚笨蛋!”老迈克尔暴躁无比的打断了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干这些蠢事,放任伊娜丝这个姑娘在他那里,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带走伊娜丝了。”
说到后面,老人家仿佛又苍老十几岁,黯淡的表情也没有往日的阴沉,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奥斯汀的小家伙,你知道莱斯特那混球欠别人多少钱吗?”
“前不久他们来的时候好像是十个金币左右,今天的话,我想最多也就二十。”
“二十?”老人家发出一声冷笑:“二十个金币,我他妈可以买半家酒馆了,莱斯特那王八蛋不错,就这么几天就赔了那么多钱下去。”
“那钱的事情……”弗洛名悠有些担心了。
“不用你操劳。”老迈克尔站了起身,一口啤酒呛得咳嗽不已:“你替我看住了伊娜丝,其他的问题我和雷弗恩去解决,钱的问题也是,至于乔治亚这个王八蛋。”
老人家落寞的看向了头顶的冷月:“不管那家伙承不承认,一个人始终是不行的,赌什么气呢,明明都是出生入死的好伙伴……”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