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与郑远风坐在屋中,听着外面瓢泼大雨拍打瓦片,冲刷路面。白杨树在雨中摇曳,树叶承受着大雨的冲击,绿色变得越来越深邃。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都在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失去时间的概念,白虹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索性把时间抛在了脑后,兀自思索着今晚会面临到的状况以及破解的方法。然而他悲哀地发现不管哪一种状况,最终都无法避开两个最麻烦的问题——天地牢笼与辉天剑。
所谓天地牢笼,是一座笼罩整个帝都的大阵。帝都的建筑虽然看起来老旧,但是每一幢房屋每一堵墙壁甚至很多的瓦片,都铭刻着大量的符文。这些符文在保护建筑的同时,彼此之间还相互联接,也就是说,整个帝都实际上就是一座惊天的大阵,大阵运行起来后,整个帝都会被强大的“势”笼罩起来,不管是从城内还是城外,非极致的力量难以攻破。然而运作这样一座大阵需要花费的代价也是惊人的,每一次运转都要花费一块天晶神石,而根据记载,从这座大阵建立到现在,帝国仅有的十块天晶神石已经花费了六块了。
而辉天剑,又被誉为“圣剑”,是大将军颜弘的佩剑,有夺天地造化的传奇力量,据传诞生于神殿请下的一次神启,现世之时霞光万丈,天地失色,曾在魔剑之劫中显威,被认为是唯一可以对抗魔剑的神兵。
若是帝国只是打开了天地牢笼的话,只要郑远风的身体不出问题,他们还有胜算;但是辉天剑一出,郑远风就会被牵制过去,那样一来只凭自己的力量,白虹对挣脱天地牢笼毫无信心。问题就在于颜弘一定会出手,帝国也一定不会给郑远风任何活命的机会,辉天剑和天地牢笼,都会落场。
横看竖看,都是死局。
白虹苦涩地想着,倒不如趁早离开,这样反而拖累了郑叔。若是郑叔不用顾及他,当初就可以和琦琦一起走了。
郑远风自然不知道白虹心中所想,他用手轻抚着天心玉雕成的精美剑鞘,回顾着自己过往的岁月。
想当初他年少轻狂,带着一把铁剑行走天下,难逢敌手;在不断的历练中他剑道臻至圣境,于天下无敌......再后来呢?他结识了身为灵体的逐星客,烤了一只大鸟,因此遇到了钟灵......
他想起了初见钟灵时的场景,满脸浆果汁液却无法掩盖其姣好面容的女孩愤怒地看着他和逐星客,不由分说冲上来直接把他俩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他至今对那段经历记忆犹新,那是他成名以来唯一一次被打的那么惨,输的那么彻底,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他知道了,她是那片天地的女儿,是百鸟中的尊者。
她是天地间唯一的真神。
她用拳头住进了仰慕者无数的剑圣的心里,从彼至今,不曾离去......
他又想起了漫天的大火,群鸟悲鸣逃窜,帝国的大军围住了清河城的森林,一点点地毁灭着那片带给他无数美好回忆的森林的生机。
逐星客带着他奔袭万里,从三圣山夺来了魔剑。借着魔剑的戾气,他大杀四方,鲜血染红了林边的长河。结果他遭到天谴,被镇入十八层地府。当他拼尽性命,险些毁了肉身,连破十八层地府,重回人间,大战已然落幕......
钟灵在他眼前陨落,辉天剑携着漫天的圣光从天而降,斩破白彻的万里冰河,散了逐星客的灵体,贯穿了他心爱的人的身躯......
那件事情的起因和发展被掩盖,人们眼中的故事也发生了改变。在史书的记载和游客的故事中,没有清河城的森林,没有哀鸣的百鸟,没有那个最终身陨的女孩,只有入魔了的剑圣手执魔剑,血屠千里,惹天地震怒,最终死于辉天剑万丈圣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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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傍晚的时候,大雨依旧没有停下来迹象。这让白虹心底稍安,如此他们二人面临的状况会好一些,自己也能成为不弱的战力,事情也会有更多的转机。
郑远风敏锐地觉察到与大雨相争的那股炽烈的气息消散在天地间,便知道黑夜已然来临。
屋外也渐渐想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以及盔甲摩擦碰撞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大门,提起战意,等待着宵禁的更声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外也渐渐安静下来,除了雨点洗礼世界的声音,万籁俱寂。
白虹越来越紧张,脑门上冒出细细的汗珠。本来他还以为自己能平静地面对这一刻的到来,可想不到还是高估了自己,毕竟经历的再多,他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他不禁又想到了琦琦,那个小魔王带着他在帝都里左右横行,穿街走墙,不可阻挡。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白虹总能感觉到自己的脆弱与稚嫩,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地做回他自己。
说回来琦琦怎么样了呢?想必有逐星客照顾,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还在为爹爹和我担心吗?一定的吧。她在那里能找到新的朋友吗?没问题的吧,她那样如星辰般璀璨的女孩,在哪里都不会孤单......
“梆......梆......”的声音从天空传来,白虹从思绪中惊醒:来了!
老旧的木门被粗暴地踹开,一身金甲的禁军统领手握符文长剑,走了进来,眼神睥睨,气势傲然。
郑远风感受到来者的目光,眼中怒意闪过,下一刻便出现在禁军统领面前,以手为剑,向着他的胸膛刺了出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禁军统领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街道上,胸口的神甲已经裂开,塌陷了下去。大雨冲刷着他的鲜血,带走了他的生机。
街道上众多高手心中骇然,这神甲每一件都是帝国花费了大量珍稀材料制作而成,上面的符文乃是匠神亲自铭刻,如此居然都挡不住剑圣的一击。
郑远风心里很愤怒,从药铺老板来了之后,他一直都很愤怒。
想十年之前,谁见了他不得小心谨慎,毕恭毕敬,礼让三分,就连皇帝也得对他俯首!而如今一个医者都敢对他不敬,一条走狗也敢踹他的门面,在他面前盛气凌人!
他似乎真的离开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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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禁军统领此时正站在长街上,前一刻他目睹了自己一位同僚身死当场,心中骇然之极。没人比他更清楚身为禁军统领需要有多么高超的武艺,他也一直以此为傲,想不到如此地步竟然无法在剑圣手下过上半招!
他看着郑远风提步走进长街,不禁一步步后退,身边的其余高手也都小心地退让开来。所有看到或正在经历这一幕的人都心神震撼,剑圣不愧是剑圣,隐世多年,威风犹在!
禁军统领把自己藏在众多高手中,与他们一起围绕着郑远风,目不转睛地寻找着郑远风地破绽,奈何雨水太大,郑远风的身影在雨中渐发模糊,看不真切,这让禁军统领甚是不安。雨水不断地从神甲的缝隙中灌入,被他贴身的棉布衣服吸收,让他浑身不自在。
突然他感到脚底传来丝丝凉意,不禁心里一惊:剑圣的光芒太盛,以至于他们忽略了一个人!
禁军统领低头一看,坚硬的玄冰攀着他的双腿直上,他的小腿一瞬间就失去了知觉!他心中大惊,想要奋力挣脱开来,却惊恐地发现冰层贴着他的皮肤凝结,一根根冰刺从冰层中探出,插入他的肌肉,将他的力量全部封锁。
统领恐惧地环视四周,冰蓝的颜色在他视线中弥漫开来,在场的每一个高手都已经被冰层封住,正在绝望地试图挣脱。
街上的温度瞬间降到了极低,禁军统领的心越来越冷,死亡已经潜入了他的心里,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这样无助!不能挣扎不能反抗,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真的是那个少年吗?不愧是白家的血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智谋和伟力。
禁军统领苦涩地望向长街中央,郑远风站在那里,强大的“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磅礴的大雨在他头顶止步。
统领渐渐闭上了眼睛,叹息一声。
忽然他感到一阵清风吹过,心头微异。这阵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河水的清凉、森林的葱郁、鸟儿的鸣唱......他想起了童年,与玩伴们一起在城外的池塘边嬉闹,少男少女活泼可爱,两小无猜。
有些东西已经一去不返了。
来自圣者的剑风划开了禁军统领的脖颈,带走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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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弘站在中央神塔的巨龙龙首上,俯瞰着长街上发生的一切,成片的高手在一瞬间陨落殆尽,尸体在寒气中变得僵硬,变成一个个骇然的冰雕。
黑云在颜弘头顶凝聚,雷电在他身边劈闪,却没有触动他分毫。
“一年前得知你还活着,在帝都隐姓埋名,我还不相信。”颜弘面色凝重,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辉天剑,喃喃道:“现在的你,战力还有当初的几分呢?”
他看向古董店门口,银发的少年走了出来,身上散发着晶莹的蓝色的光,强大的“势”加身,他宛如天地间的君王。
“有几分你爹的意思......”颜弘叹道,“快死的人了,可不能让你在这儿捣乱。”
他右手伸至腰间,将辉天剑缓缓拔出,万千霞光奔泻,直上天空,劈开厚厚的云层,淹没雷电,驱散阴霾!
颜弘将这大雨斩开了。
一缕清冷的月光洒下,照在白虹苍白的脸上。
颜弘笑了笑,拿出一块紫色的石头,有拳头大小,其上光彩流染,甚是瑰丽。他将石头搁置在巨大的龙角之间,石头浮在空中,散发出强烈的光芒,龙角上符文亮起,磅礴的能量通过龙角传至龙身,注入地面,扩散到整个帝都的边缘。
帝都的每一块砖瓦都亮了起来,这座辉煌的城市再一次醒了过来,强烈的光芒像是要将天空都照亮,炽烈的罡风席卷街道,城外的郊野掀起狂乱的风暴。
一种强大到白虹从未见过的“势”突破低矮的城墙,冲天而起,直达九霄。
身在这封天锁地的天地牢笼之中,白虹感觉自己竟然是这般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