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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经历过那件事以后,菊梗再也没有笑过。
我很爽快的和她分了手,同时信心百倍的搬了家。可是搬完后才发现这根本就没有必要。只要我或她有一个人还在横山高中待着,我们就会彼此见面。
谁也躲不开,包括那些到现在还认为我们是横山最完美的一对的人们。
那我还躲她干什么?我心想。
妈妈此时在这间二手屋里十分兴奋。二手屋大概约有六七十平米。地处在剑门小区四号楼二单元三层,二室二厅一卫。坐北朝南,每到中午便会有两束强烈的阳光从南面照进两间卧室里。
我和妈妈的卧室是对面,门对门,中间仅仅隔了一个厕所和厨房。中央就是一个二十平米的小客厅。
很普通的小民居。我在屋子里乱逛,审视着这个新家,或者说是新住所。
很快我就告诉妈妈我选择这间卧室。
选择这间卧室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大,而是因为那间卧室窗户外面有一棵大树。
那棵树是一颗高大的槐树,尽管是在夏末,可那棵大槐树依旧是经受不住时间的打磨,早已褪下了墨绿清新小套装。只剩下干硬的树枝在清冽的冷风中倔强的向上挣扎,好想要将那银灰色的天空刺穿一样。枝杈在无人打理的条件下相互交错,仿佛一只只饿鬼瘦弱的手臂伸向低垂的乌云。
然后将它撕裂吞噬。
谁也拯救不了它,哪怕是稀薄的阳光给它魁梧的身躯撒上一层软软的高贵的金粉。
最显眼的还是它的粗壮,看上去好像连一个成年人都抱不住它。树的全身成黑棕色,树底下是一条条冷硬的根从黑色的土地里顶出来,在风中颤抖着将视线与世界沉沦。
在最后一刻它失去了所有的缤纷。
却没有遗憾与缺陷。
我心里十分害怕它是不安于现状要愤怒的从地底下爬出来。
这是什么鬼想法!我冷冷的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出现了菊梗那张娇美的脸。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疯狂的遏制住这无休止的混乱与挣扎。
都是那个古怪的女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贱货!我只有骂她了,也只能骂她了。
我和妈妈分了卧室,又住在各自的房间,我的就是窗外有大槐树的那间。
天渐渐地黑了,黑的有些憔悴,仿佛失去了独自仁慈怜悯的美。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知要想些什么才能平静的入睡。而这时,无声的月光悄悄地从厚厚的窗帘偷透过缝隙,洒向对面冷却的墙壁。
今天是满月吧。我胡乱的猜测。
然后静静地闭上了眼。
“哒哒,嘎吱~嗒嗒嗒,吱~哒哒,嘎吱~嗒嗒嗒……”
尽管我身下的床快要被我捶烂,可是这刺耳的声音仍不能停止。起身时,我仍闭着双眼,不愿从沉睡中醒来。
“哒哒哒,嘎吱~……”
“给我滚!”我大叫着起身,睁开眼想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打扰我休息。如果是邻居的话,我明天就搬家!
眼睛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一看,原来是窗户被风拨打的来回晃动,不断发出声响。心里的怒火一下子消失了,仅剩下无趣的郁闷。
真冷啊,果然入秋了。我起身走到窗户前,伸手要将窗户关上,忽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是谁将窗户打开了……
想着心里猜是不是妈妈半夜来到我房间将窗户打开的,不缺乏这种可能性。“害怕我中暑吗?”我笑了笑,再次将手伸向窗户。
不对!不可能是妈妈!不对!
我扭过头一看,果然,我的房门关的好好的,没有打开的痕迹。
而我有反锁的习惯。
难道妈妈大半夜的找来钥匙将被我反锁的门打开,然后再打开窗户,通风?避暑?怎么会?!我想难不成又是横山高中里的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了我?可转念一想,哪里会有这么不长眼的,毕竟菊梗就跟我是同班……
不管了。我心想。深吸一口凉气,夜的微凉让我精神一振。然后我抬头仰望天空,果然是满月。
清澈的月光如水银一般轻柔的撒在人身上,然后在屋里冰冷的地板上画下了一个深邃的阴影。那本来单调勉强的一幕又添上了一层难以掩饰的单纯唯美。而这精致华丽的美又无时无刻不在凝视着永无止境的夜。
月光好像带着些腻人的香,我低下头深深地嗅着。
顺着那个角度,我惊讶的发现,高大的大槐树下坐着一个人。
我心里十分好奇,其实这个人大半夜里坐在一棵树下看起来有些诡异,或者说是让人害怕。而我却早已平淡了。只要这还是个人的样子就没有什么,毕竟我在横山高中连不是人的那个“东西”都见过好几次。任何时间,任何场合。
而这也是我跟菊梗分手的原因。因为我实在是很想过平常人的生活!不是那种看似“惊奇”“冒险”“极限”“恐怖”的生活或经历了。
这样真的好累。
再说我看到那棵大槐树底下静坐着一个人时,我好奇的想知道那个人要干什么。我知道像这种“东西”还不愿离开这世界的话,一定有他执着的理由。而有些人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安静的勿扰的离开。或是劝说,或用暴力。
菊梗就是这样一类人。
与菊梗时间长了,我内心虽厌烦这些不干净的玩意儿,但是也会有一些所谓的正义感去驱使我做些降妖除魔的烂七八糟的事。大部分原因是不想让它们去干扰我们或别人的生活。
所以尽管我犹豫了片刻,但我还是从窗户跳了下去。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但刚跳出窗户,我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我刚想起来这是三楼!!!
今天我搬家了!!
搬家了!
“啊啊啊啊”伴着一声长叫,我的双脚安安稳稳的落到了地面上。我惊魂未定的乱摸自己的身子,害怕会少些什么器官。
还好,什么也没少。这时,我抬头平视自己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人,大概是那个东西帮了我一把吧。我一边想着,一边向那个人跑去。
不一会,我到了树底下,看到了那个人,那是一个男人。他现在半躺在大树下,脊背靠着大槐树,双腿在地面上抻的直直的,两臂简简单单的垂在身体两侧,然后头安安静静的低垂在自己的胸前。没有一丝声响。
我看不到他的模样,但看他安静的“熟睡”着,我便蹲下身子用手推了推他:“喂!喂!醒醒!喂!喂!……”
我愤怒了,靠!这不是光明正大的无视我吗?!就你这个态度,我一会怎么超度你啊!还帮助你?!不向你收费就不错了!!
想着,我的双手就用大了力度,从推改为了摇。“喂喂喂!!你醒醒!喂喂!喂喂喂……”
“……”
我彻底愤怒了,一巴掌扇到了那个男人的头上:“你丫的再不醒一会城管就来了!”
话音刚落,一丝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嘎吱吱~嘎吱吱~嘎吱……”声音极其缓慢。听起来就好像吵醒我的那个声音一样。
我这时注意到那个一动也不动的男人竟然似有了回应一般将头扭向我,动作极缓极慢。扭动时是脖子发出那奇怪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静静的等待这个男人是怎样一张脸。虽然见过别的,但我还是希望不要太过扭曲才好。
周围的雾气似乎升腾出来萦绕着整个世界,冰冷的气息好像模糊了我稀薄的视线。那散漫有序的的白色纱布有意无意的阻碍了我仅有的意识。而我却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男人平淡无奇的脸上有一双透澈的瞳孔。
白色。
白色!就是白色!就仿佛有一个人无缘无故的翻着白眼一样,里面没有一丝浊痕或者血丝。那轮纯白色的瞳孔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在他眼廓里散着沧桑衰老的光。
或者是无处可置的执着与敷衍。
我立刻倒退了几步,紧张的看着他。和菊梗在一起时间长了,那种对危险的预感虽然模糊,但是也有几率无可质疑。
半响,那个男人忽然像是回过神了一般,不再看我,而是快速的站起身向人行道上跑去。我看着他在黑夜里削瘦孤独的背影,玛德!他不会去害人吧!咬了咬牙,我也快步跟上了他,但是有些惊骇,所以也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我一边跟着他,一边观看四周的动静。不一会我看到他的身子钻进了一个大门。这时,我没有鲁莽的跟他冲进去。只是站在大门前考虑要不要进去。我打量着周围,那一片片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在黑夜与月色照应下好像变成了一道道被禁锢的阴影。
我仔细的想了想,猛的想起来,这不是大白天的菜市场吗?靠!这男人生前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菜贩吧?要不是怎么会一听到城管就跑呢……
不过一切也只是我的猜疑,说不定这小子会是一个大头呢。如果这真是一个大头的话,说不定明天我和菊梗……算了。
就这样想着,我也不害怕了,于是慢慢地走进去了。
一进去,我看到菜市场里的景象,大吃一惊!
这还是白天那个凌乱喧嚣的菜市场吗?我不相信!
我呆呆的站在这里,看着面前是用灰白色岩石铺就的笔直小道,小道两侧是厚实的茸茸草地。而一些奇形怪状,或高或低,或方或圆的的建筑就这样随意的摆设在这些
我看到这些,难以置信:“这不是游乐场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没错,眼前那些场景就是游乐场里的一套套繁荣的游乐设施。但看起来又像是惨败不堪落魄。好像已经倒闭多年的样子了。
猛的,我听到身边庞大的黑暗里,不知从哪个角落发出了溪溪卒卒的声响,隐隐的,好像有什么人从我身旁经过了一样。无声无息。
我心里莫名的慌乱了起来,但又很快告诉自己要镇定。接着我就在原地缓缓地转动,一边转,一边慢慢移动到某个建筑旁。
我这才注意到身旁这是一个过山车,其实像这样俗套的情节很常见。可我还是很惊讶或害怕的发现过山车入口处竟然有一排正在排队的人!不!不知是不是人!因为他们仿佛与黝黑的光线融合成一道道的黑色影子。我看不清他们每个人的摸样,只是感觉这一道道黑色身影一边排队,一边做自己该做的事。
或安静地站着,或者笑着打电话,或者与自己身前的某个人交谈。
但我又什么也听不见。就好像我和他们之间被一道透明的墙隔绝成两个世界。
谁也不打扰谁。
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这到底是哪儿?”我心里默默的问。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后悔。
忽然人群骚动了起来,我抬头望了望前边,好像人群要开始进入过山车。不知怎么回事,我感觉到人群里都有一股强烈的兴奋和愉悦。我更加害怕了。转身想离开,可猛地意识到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我想喊,连嗓子都不能有一些波动。
玛德!这下真要栽这了!我心里大骂。
看着自己的身体随着人群一起向过山车涌过去,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不一会自己就被自己安排到过山车的某个位子上,凭着眼睛的余光我看到自己左边还是一道凌乱的黑影,不知道是男是女。这下子真的完了,明天再也见不到菊梗了……我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很容易的闭上了眼。
我意识到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了我身上。奶奶的!现在才回来!可还有什么用啊?!不仅仅座位上的安全防护已经落下来固定住我了,而且过山车也不知在谁的控制下已经缓缓开动了。
我镇定的看了看整条过山车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然后每个人都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谁也不说话。尽管我也听不到。
过山车的速度渐渐地快了,马上就达到了极致。而这极致恰恰是我忍受的极限。我紧紧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有一股猛烈的冷风不断地吹打着我的脸。而我身体的温度也在飞快的下降,甚至被冰冻的没有一丝感觉。
我的手还紧紧的抓着防护,死也不松开。
不管还好,这至少没有让我有恶心的感觉。我心想。
“吱~~哧~”
四周猛的寂静了下来。我晕乎乎的脑子还没有任何清醒的意识。不过我又很快的反应出:过山车停了!我松了一口气,******停了!赶紧让我下来回家睡觉!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我睁开了眼,看了看两边,然后又很快的闭上了眼。心跳一下子增到了平生最高的频率。
过山车是停了,但它却停在了一道大转道的最高点。
而我左边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那个白瞳的男人。
其实一点都不恐怖!其实一点都不恐怖!其实一点……我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叨这一句话,渴望这句话能对我速度过快的心跳起一些安抚的作用。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失败了……
根本没用啊!!看起来不恐怖的一幅画面,怎么身临其境的效果就这么大呢?!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可是再怎么想,还是摆脱不了身边的危险处境。不管是那条过山车,还是那个男人。
不管了!!还能有比死更严重的后果吗?我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面无表情的向左扭头看去。
只见那个男人同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而他那洁白无瑕的瞳孔透着一丝茫然与不解的暗光。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静悄悄的将头慢慢地扭回正前方,眼睛刚注视到前方,我左耳边忽然响起“嘎吱吱~嘎吱吱~嘎吱……”的声音。
有些耳熟啊……我纳闷的想。
我想起来了……!千万别!千万别!千万别!我心里大声的嚎叫祈祷,就差拜上帝了!可我眼睛的左边角落里还是出现了这样我不愿发生的一幕。
那个男人缓缓地将头扭向了我这边,然后仔细的观看我左边的脸颊。而我现在别说扭头与他面对面了,就是用眼睛的余光都不敢。心里十分害怕,只是严肃的看着前方,身体是一片冰凉。
这场景就和刚刚发生的调换了一个个。
而让我差点晕倒的就是身前那个过山车的安全防护竟然缓缓地抬了起来,把我僵硬的身体充分的暴露在外面!我眼前真是一片发黑……本来还嫌着束缚的将我所剩的安全感消失殆尽。真是说不出的无奈与绝望。
我只能期盼那个男人不会向我做什么了。可是还没期盼到底,那个男人好像明白我在想什么似的,他慢慢地摇晃着头,然后将脸缓缓靠近我,我紧紧地闭住了呼吸,心里一阵猛跳。想着要不要反抗,正在犹豫着,那个男人似乎等不及了,他面目狰狞的向我张开了嘴!
“啊啊啊啊啊!”我大叫着闭上了眼,转身双手用力的向前猛推,希望将他推下过山车。
然后耳边呼啸的冷风给了我一个结果。
******我怎么掉下来了,或者掉下来的怎么是我?!
接着我想起了刚刚一瞬间看到的画面,那个男人张开嘴之后,我看到他整整齐齐的牙排上有大大小小的红斑,看起来好像有些年代的铁锈一样!
而后我还想起来现在我还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啊!”
周围依旧寂静,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我猛地睁开了眼,看着上方黑黝黝的天花板,虽然知道在床上,可是还感觉身体泛着一阵阵酸痛,就好像真的从高空中跌落下来一般。
“呼~”原来是梦啊……我有些难以置信,毕竟梦里发生的种种又是那么的真实。就仿佛我刚才在我的卧室里静静安睡。
微妙的寂静隐没了完全的黑。
我缓缓的扭头看向自己的床,接着瞪大了眼看着自己身体的左侧。
而它又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
撩人的月光在床上不断地蠕动着,它好像要蔓延到黑夜深处,然后将黑夜裁决的体无完肤,或者要遗忘一个被宽恕的承诺。而它惨白凛冽的笑容——
就好像在我身边熟睡的妈妈一样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