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德
她从小不受管束,是疯得出了名的。
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整天不见她的影子。有一次,老师一把抓住正要跳窗户逃走的她,呵斥说,白一帆,你能不能 老实点,别一天到晚跟个蒲公英的种子似的,有风没风的,到处乱跑。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她一扭腰,一挫身,便 从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溜走了。学生们哈哈哈地笑,说,蒲公英又飞了。
“蒲公英”这个外号,从此传了下来。
上初中第一天,因为站队,她和班长没说三句,便打了起来,一板凳腿砸在班长的后背上。学校要开除她,母亲低 三下四地找人说情,才勉强留了下来。后来,因为不写作业,她被隔三差五地叫家长。每次都是母亲来,来了便和 老师说下一箩筐好话,仿佛做错的是她自己。有人说,你这孩子该管管了。母亲说,她还小,好多事都不懂。
大家都觉得,母亲有些太溺爱她了。
后来,她又和学校的一帮坏小子混在了一起,经常晚上跳墙出去上网,凌晨才回来。学校知道之后,好说歹说不要 了。学校说,一个女孩子家,出点事,我们担待不起。母亲没办法,托人送礼,把她转到了离家最近的另一所学校 。怕她再跳墙出去上网,家里还特地为她购置一台电脑,但她很少在家里上网,依旧跑到网吧去,和天南地北的人 聊天。
人们都说,这孩子废了。母亲不高兴,说,我闺女啊,我心里有数。母亲决定每天接送她。于是,每天上下学,那 条尘土飞扬的乡村路上,总有母亲弓着身子骑车前行的身影,而车子后边坐着的,则是跷着腿摇头晃脑玩世不恭的 她。
她依旧天马行空地来去。有一次,她在集市上闲逛,正好碰上了出来卖葱的母亲。她吃了一惊,说,娘,你在这儿 ?!
嗯,娘趁地里的活儿不多,把这点葱卖了。今天你们没上课?娘也有些吃惊。
哦,老师说,让我出来给班里买点东西,办墙报。
又是让你办啊,呵呵,俺闺女有一双巧手。刚才还吃惊的母亲,立刻笑得像一朵花。
是的。她有一双巧手,画的花草惟妙惟肖,剪的纸栩栩如生,即便是一块简单的布,经她一搭配,就是一件极具时 尚气息的衣服。然而,这一次,班里根本就没有办墙报,她是逃课跑出来的。
看着母亲一脸的信任,她心里暗暗地笑:这样一个傻娘,也太好骗了!
老师们都不愿搭理她,同学们也瞧不起她。有一次,她的一篇满是错别字的作文,被一个恶搞的学生贴在了学校的 公告栏上,旁边写着这样一行字:“蒲公英”的大作。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笑话她。
而她,也愈发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很郑重地给班主任写了一张假条。大意是母亲病了,她要去照顾。对于这个破天荒的举动, 班主任有些意外。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写过一张假条。
过了些天,她让同学又捎来了话,说需要延长假期。班主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一打听,她妈妈是真的病了,而且 在市里的一家医院住院。
两个月后,她回来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说,她的母亲去世了。这一段时间,她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之后,她没有旷过一节课。毕业那一年,只考上了一所艺术学校。然而,由于她不俗的才艺,以及在艺校的出色表 现,她被上海的一家服装设计中心看中。几年之后,她成了那家服装设计中心的设计总监。
这一切变化都像梦一样。后来,有人问到她的这一段人生经历,她说,这一切改变,是从母亲要她认认真真写一张 假条开始的。
当我得知最疼爱我的母亲得了绝症之后,我哭得泪水涟涟,母亲说,闺女啊,这些年,好多人说你不好好上学,娘 不信。他们说,你闺女外号叫“蒲公英”,出入学校,从来都没用过假条的。娘在最后,求你一次,你给娘争口气 ,认认真真地写张假条……
我的人生在那一刻,突然刹住了车。看着母亲哀求的眼神,想着那么多年她为我的付出,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 发誓,一定要为我的娘争口气。居然,就因为这样一张假条,我一直走到现在。
人们都为这个孩子后来的变化啧啧称奇,人们说,白家在路边捡到的一个腿有残疾的孩子,能有后来这样的造化, 全是因为她的养母,用全部的爱创造出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