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丽钧
一对父女在德国一所大学的校园里散步。突然,父亲异常兴奋地告诉女儿说,他闻到了草香!与他们老家内蒙古草 原的草一样的香啊!
父女俩便被那不寻常的草香牵引着,朝着那芳香浓郁的地方一路走去,最后,他们看到了正在草坪上工作的割草机 。
父亲问女儿,可还记得儿时在内蒙古草原上闻到的那草香?来自台湾的女儿懵懂地摇头。虽说她长到5岁的时候,还 一直说蒙古语,但是,草香在她的记忆中却已了然无痕。
她说:真是奇怪了,台湾的草怎么就一点也不香呢?
后来,已届中年的她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内蒙古大草原。当她走上绿毯般的草地,一股久违的草香扑面而来。她 儿时的记忆陡然复活,德国校园里的草香也殷勤地赶来文饰了她真实的梦境。一时间,她醉在了那无与伦比的清香 当中。
她仔细地观察,费心地猜度,试图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德国校园里的青草与内蒙古大草原的青草有了同样的 气息。
猛然间,她猜透了个中原因。
原来,世间几乎所有的草都是没有特殊气味的,只有当它被割断、折断的时候,它才会散发出一种特有的香气。无 疑,德国校园里的草香是割草机“制造”出来的,而内蒙古大草原上的草香又是怎么回事呢?那是因为,由于草原 上的草无处不在,所有的鞋子都休想躲开那些草,人一踏到草上,一些薄荷啦、熏衣草啦等植物的枝叶就被轻轻折 断,那气味就从断口上散发出来,淡淡的草香便影子一般跟定了每一个在草原上行走的人,染香你的鞋,染香你的 衣,染香你的心事……
--讲这故事的是台湾诗人席慕蓉。容貌酷似父亲的她,一边讲一边垂泪。她对采访她的曹可凡说:“真是对不起 ,我一讲到这些就忍不住流泪。”
席慕蓉又提到了她小时候唱过的一首儿歌:“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在南京,在上海,我的朋友在这 里。”一转眼,她的女儿也到了唱儿歌的年龄,那儿歌却变成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在台北, 在新竹,我的朋友在这里。”讲到这里,席慕蓉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只是不再是默默地流淌,而是变成了已无顾忌 的抽噎了。
眉上锁着太多家国忧患的席慕蓉是那样迷恋赐予她生命的大草原啊!我读过席慕蓉评论蒙古族作家鲍尔吉?原野的 一篇文章,她的“草原情结”浓重得让人觉得煞是不可思议,让人觉得她恨不得把鲍尔吉?原野笔下的乌云高娃、 鲍尔金娜、阿斯汉等这些打着鲜明蒙古族戳记的人们一口吞下去才解渴。
席慕蓉苦苦追寻草香,其实也是在苦苦追寻那个灵魂漂泊无定的自我吧?她不也是被命运强行折断的一茎青草吗? 借断口处的泪水说出一个无比苦涩的句子,用一缕微弱的香气眷顾轻抚生她养她的土地。灵魂的刀口,以永不结痂 的愚顽提醒自己遥迢的来路和不肯瞑目的祈望。
--我所在处,皆是中国。一滴乡愁,滴在多情的宣纸上,一洇,就洇出了一个草香四溢的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