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大树、密集的荆棘、杂乱的野花野草、枯败的落叶。斜阳透过交织的蔓藤枝条洒在地上,斑斑点点。偶尔能听见遥远的山边传来野兽的嘶吼,抬眼看天,一群蛮蛮鸟互相扶持着飞向远方。
陆行衣和月迦分别靠坐在高大的树干上,大眼瞪小眼。
距离陆行衣提出刚才那个问题已经过了十几秒,月迦还是保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表情。如果不是看见它的爪子一直在抽搐,陆行衣甚至会怀疑它是不是被人点穴了。
小鬼是人还是妖,这个张张嘴就能回答的问题,需要想很久?
陆行衣撑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人,还是妖?”
月迦眨眨眼睛,从僵硬状态脱离出来,脸色诡异道:“如果一定要说,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我的主上是妖。但你若要问小鬼,那我也不知道。”
陆行衣:“……”
月迦似乎也觉得自己讲的话很没有说服力,踟蹰了一下,开口道:“小鬼是个怪胎,除了我主上,没人治得了她。虽然她长成那样,但心底也不算坏,若不是前段日子她缠得主上厉害,主上也不放心让她出来闯荡。你犯不着对她太提防。”
陆行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底疑惑又多了几分。
又等了一会儿,毕方几人还是没回来。
陆行衣从一开始的耐心变成了担心,从树干上站起身来,忐忑不安地往她们走远的方向望去。
月迦被他的举动弄得有点紧张,眨眨眼睛,安慰道:“其实,你何苦那么担心呢?就算再提防,你们也是要找五灵钥的。远的不说,待得你们靠近了东方勾芒的领地,免不了一番逗留。宁觉追上你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道惊雷劈过脑海,陆行衣在短暂的惊愕后,僵住了。
月迦看着他吃惊至极的模样,心底一沉:“怎么,难道你还打算就这么逃下去,一直不被宁觉追上?”
陆行衣干巴巴地开口:“不”
月迦松一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陆行衣继续干巴巴道:“我只是想,待我和毕儿感情好得生死不离之际,再让他追上”
月迦沉默。从某个程度上,它觉得陆行衣真是天真得惊骇绝俗。但出于礼貌,到嘴的调侃绕了几圈,又咽了回去,看了看空旷的四周,它转话题道:“说起来,小鬼她们怎的这么慢?不会是遇到什么凶神恶煞的妖兽,被逮住了吧?”
陆行衣脸上一僵,刚想说话。
就在那一瞬间,像是呼应月迦的猜想一般,一声熟悉的尖叫划破天际:“你们别过来!你们千万不要过来——”
陆行衣和月迦:“!!!”
“毕儿!”
“刺猬!”
两道身影同时射出,速度极快地向着声音处飞奔而去。电光火石之间,身边景致急速倒退。陆行衣和月迦脸上都带上了几分焦灼,嘴巴紧抿,迅速往声音发源地赶去。
一声清脆的呵托,接着像是鞭炮炸开一般的局部空气爆炸,蓝色的火光稍纵即逝。往后倒退着的树木、花草、蔓藤色泽突兀变幻,一阵扭转弯曲。陆行衣和月迦心里咯噔一下,蓦地停下脚步。定睛一看,两人已身陷一片诡异的地方。绿油油的地面,绿油油的墙壁,就连抬头看着天空,也泛着一道绿油油的镜子般的光芒,着实让人恶心得不行。
两人正前方,小鬼正目瞪口呆地瞪着他们,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一般:“为什么叫的人是我,你们喊的却都是她们的名字?”
大眼瞪小眼。
陆行衣和月迦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还有,为什么我叫着让你们别过来,你们却冲得那么快!?”小鬼继续发难。
月迦翻了个白眼:“你喊叫的内容如此诡异,我还以为你们遇到了别的妖兽,在警告它们别靠近呢!”
陆行衣沉着地点点头,抬起眼来,眉头一蹙:“毕儿呢?”
月迦也发现了不妥,脸色忽地变了:“刺猬呢?”
小鬼“啪嗒”一声往地面一坐,大义凌然:“我们走散了,我不知道她们在哪。”
如果不是考虑到和小鬼认识良久,月迦几乎想一掌拍在她头上。
陆行衣看着周围一片油汪汪的绿色,难得地冷静了下来,沉声道:“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个迷宫的上古阵法。先前我曾经在古籍上看过简略的介绍,大致与我们现在的场景相似。”
“你有看过?”月迦的表情一下放松了,“那便好办了,你把这阵法破了不就成了。”
陆行衣摇了摇头:“这个阵法,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若我还能用法术,想破解它不过转瞬之间。但现在我们已身陷阵法之中,除非外面有人不小心打破法术,否则我们定然出不去。”
“还有这种事?”
月迦犯难了,伸出爪子指了指天:“直接飞上去不行吗?”
距离三人不远处一个狭小的绿色通道中,小胖球“嗖”地从地上弹起,飞速往空中窜去。
半空中那道绿油油的光芒瞬间大亮,直接化作一个巨大的绿色手掌,一把将它拍回了地面。
毕方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打呵欠,看好戏似地道:“看吧看吧,我都说不行。姐姐我好歹也是在天庭混出头了的,相对的还是有点学问。我说你稍微相信我一下,会死吗?”
小胖球被那一掌拍得不轻,七荤八素地从地面爬起来后,不死心地问道:“天上不行,那地下总可以了吧!”
一爪子挥下去,绿色的土石被抓了起来,直接往身后一抛。
月迦动作极快地在地面上刨着土,转眼间,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半米深的大坑。
还没等它松一口气,大坑表面突然拱起一块大石,“啪嗒”几声,便将坑面填平了。
月迦看着自己辛苦挖出的坑转眼间平整得像被利刃切开的豆腐一般,久久不能说话。
陆行衣叹一口气,总结道:“明白了吧?上天不遂,入地无能。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徒步在这迷宫内找到毕儿她们,然后一同想办法离开。”
小鬼忿忿不平地捶了捶地:“不过出来上个茅房,居然都能遇到阵法陷阱!定是有人在埋伏我们!”
“你少臭美了。”月迦弹开指甲里的绿泥,漫不经心道,“妖兽客栈本就在悬崖底部,方向纵横百里。我们才跑了几个时辰,根本没有走出去。遇到几个阵法陷阱,算是正常的——谁让你们没事去找什么茅房。”
小鬼撇了撇嘴:“那现在怎么办?”
“找个人带路吧,谁对这阵法比较熟悉的”月迦随口应道。
面面相觑。
小鬼和月迦的视线转了几个来回,落到陆行衣身上。
陆行衣:“……”
俗话说得好,迷宫加路痴,等于绝配。
生来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为何物的陆行衣在迷宫内,简直如鱼得水。一个劲地往前走着,步伐坚定,表情凌然。小鬼和月迦跟在他身后,三人如同盲头苍蝇一般,在迷宫里绕着圈圈。
在他们不远处的通道里,毕方和小胖球正对着墙面敲敲打打。时不时往前跑一段路,彼此间的距离却总不见缩短。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迷宫宽广无边的过道正缓缓移动着。像是活物一般,慢慢蠕动着它的通道墙面,向着陆行衣几人的方向挤压过去
“呼啦”一声,宁觉平稳地落到地面。
面前时横亘宽阔的悬崖,隔着浓厚的白色烟雾,隐约看得见对面模糊成一团的山崖。悬崖下方雾气更甚,湿润的水汽时不时翻滚着蒸腾而上,将悬崖下的风景完全遮挡住。
宁觉定定看着下方,半晌没有动作。
几天不眠不休地问路、追赶,向来不染尘的白衣依旧翩翩然,宁觉的脸上却带了几分疲惫。
“我究竟是下来做什么的?”
一声短叹,宁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
“你下来找人的,不是吗?”一个声音恍惚在耳边响起,又消散在风里。
宁觉精神一凛,抬头警惕地向四周看去。周围风声呼啸,一派荒凉的景致。不见人影,唯有面前氤氲成团团白雾的悬崖兀自招摇着。
错觉?
宁觉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叹一口气:果真是几日来不眠不休,太过紧张了吗?
“说到底,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跳下来的?”宁觉自言自语似地冒出一句,半晌,笑了。
他先前向几个过路的妖兽打听过了,也幸亏毕方和陆行衣身边那位叫小鬼的人很是出名。一路探听,得知他们入住了妖兽客栈的消息。面前就是妖兽们口中的悬崖,在这里,他只要纵身一跃,也许就能马上见到毕方。
宁觉莫名地犹豫了。
身后掠过一道碎响,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女子清晰的冷哼。
“小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跳下莲池的?因为在莲池看到她的影像,一时迷了心智?还是听元始天尊说她和陆行衣感情真好,一时心底烦闷?亦或是听了杜一生的话,被他那凄凉的语气感染了?”一连串质问倏忽灌进耳朵,光听语气就能想象出说话人摇头晃脑的动作,“说实话,小子,我挺看你不顺眼的。”
宁觉惊诧地回头张望,背后一片空旷,只有冷冷的风刮着沙砾在地上划拳。
“你是谁?”宁觉皱眉。
“你管得着么?”女声突兀高了几调,“别给我转话题。你说,好好地你不在天庭里呆着,跑到上古山河凑什么热闹?”
宁觉警惕地环顾着四周,默不作声。
“这小辈啧啧,真不礼貌。你若实话告诉我,你是想来找毕方的。我心情一好,就这么放过你也未尝不可。但你偏偏悠游寡断,连自己想要怎么做野不知道。”女声又道,“姑奶奶我可最讨厌这等男子了。”
宁觉听了毕方的名字,嘴角抿了下,还是没有说话。
女声啧了几下嘴:“一看到你刚才站在这儿自言自语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憋了一肚子的气——都已经追到了悬崖边,我还以为你对毕方有多情深伉俪呢!啧啧,原来只是一时冲动”
“罗嗦!”宁觉听得厌烦,忍不住脱口而出。
一时沉默。
“本来呢,元始天尊那老头儿的把戏,我也没打算掺一脚。”女声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可是,你小子惹怒我了。”
宁觉心里警钟大响。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轻巧的响指声擦过耳边。宁觉只觉得眼前一晃,身子便倏忽从原地消失了。
“啪嚓”一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呼啸的风声突然变成几声惊叫。身子一轻,冰凉的液体当即蓬头盖脸灌满全身。
宁觉打了一个寒颤,猛然站起身来。
面前是几个受惊的仙童,周围是天庭仙气缭绕的莲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