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这是给那边李哥的。”周周把调好的酒给小兰。我一把抓住小兰手中的托盘,说:“让我来。”小兰咯咯娇笑,说:“好呀,那我偷个懒咯!”
我托着酒走到李哥桌旁,微笑道:“二位请慢用!”月亮看看我,微有讶异,浅浅一笑,转头对李哥说:“老大,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去抓紧时间改方案。”
李哥笑道:“喝一杯再走也不迟。”我拿着托盘,侧让过来的客人,正好听到月亮说:“老大慢慢喝吧,我最近胃不舒服,还是回去抓紧时间赶工作吧。”听来李哥就是太阳口中的上司,如果月亮与他一起喝酒,酒精的作用或许可以让他们有所发展。我承认我此刻的想法有些猥琐,但又隐隐觉得月亮拒绝的好。
月亮走后,我看到李哥望着橱窗外出神。桌上的酒,在闪烁的灯光下,变幻出不同的诱人色彩。龙哥走过去,在李哥对面坐下,瞧他在发呆,在他眼前打个响指,李哥才回过神来,于是两人高兴地交谈起来。
周周手里翻花,嘴上说:“瞧,开始白活了!”龙哥和李哥足足聊了两个小时,李哥才起身离去。龙哥让小兰拿了一瓶名贵的洋酒给李哥带回去。李哥推辞一番最终收下。
李哥一副儒雅模样,是众人眼里青年才俊的标本。我想龙哥提过酒吧里的文化人,指的就是他吧。他和月亮看上去挺般配的,可是月亮有大哥——虽然我对大哥了解甚少,但我想大哥一定把李哥比下去了。
时近午夜,酒吧里忽然一片混乱,音乐戛然而止,灯光不再闪烁,警察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男男女女逃的逃,呆的呆。我从厕所出来,还在想场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小兰急匆匆跑过来对我说:“小天,快从后门出去!”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龙哥让我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为了不给龙哥添麻烦,我拔腿冲向后门,却还是被人一把抓住摁倒在地,眼镜摔到角落里。
警察让我出示身份证,我当然没有。我去拍过证件照,但还没有取,自然没赶得上办证。而我心中有鬼的行为,则让警察盯紧了我。当我被警察押走的时候,瞥见龙哥脸上闪现一丝忧虑。他向我微微点头,我意会地斜了嘴角。
做完尿检,我被关进看守所,遇到虎哥和他的小弟。他们对我的出现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换上幸灾乐祸的笑容。我靠墙角坐下。警察又扔进两个人走了。这两个毛小子不知犯了什么事儿,应该是头一回被抓,一个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一个人眉头紧锁,忧心不已,跟虎哥他们的玩世不恭形成鲜明对比。
第一次造访拘留所,我并不恐慌,因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不过少了个证而已。也许是我的平静,让虎哥误以为我是这种地方的常客。他的三个小弟不怀好意地走过来,却被我的无视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想和我打架,我却懒得理他们,可预见的结果便是他们打,我挨着。我额角的疤也提醒他们我的抗打能力。此时此地,我想这不是他们要的结果,所以这场架没有打起来。
夜深了,我把头埋进膝盖里,想着睡一觉醒来,跟警察说清楚就回去上班。
天亮了,我终于明白人生没有彩排,亦不容人准备的道理,连做梦也没想到与大哥再次相见竟然是在审讯室里!我坐在审讯椅上,等着跟警察交代清楚,大哥和同事走进来。四目相对的一刻,我们俩都愣住了。大哥先打破了微妙的僵局,轻声道:“向天?”他似乎仍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我,想进一步确认,而我的一脸错愕已告诉他答案。
大哥同事说:“他是昨晚和老虎那些人一块儿抓回来的,尿检正常,身份存疑。”大哥看着我,平静地说:“他的身份我调查过,还没查清楚,确实身份不明。不过,他已经身份不明地生活二十多年了。三岁左右被拐到安徽黄山脚下,养母王小燕七年前去世,养父向大山下落不明。”
得知养母王小燕去世的消息,我有点儿难过。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她总是疯疯癫癫的,但她毕竟陪伴了我的童年。
大哥同事说:“昨晚突击清查时,他想从后门逃走被堵住了。”
“你,怎么回事?”大哥蹙着眉头。
“我没有身份证,怕给我们老板惹麻烦……”我实话实说。
“你说的老板是杜龙?”大哥问。
“嗯,他看我可怜,给我一份工作。”也许这不是龙哥的出发点,但此刻我想把事情处理得圆润一些,不给龙哥添麻烦为上。大哥和同事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你什么时候从杭州来西安的?在杜龙那儿做什么?”大哥又问。
“我来西安有两个多月。在龙哥那里起先是打打杂,看看库房,现在龙哥让我学调酒。”
“你看,还要问些什么?”大哥转头问同事。
“谁让你来西安的?为什么来西安?”大哥的同事问。
“我自己要来西安的,来西安是为了……”我看看大哥,他平静地看着我,等我说下去,于是我继续说:“来西安是为了找我亲生父母。”我不想给龙哥添麻烦,自然也不想给大哥添麻烦。
“哦?你被拐时三岁左右,还记得你父母?”大哥的同事笑问。
“几乎不记得,但也许他们在这里。”我勉强应道。
一天后,我被释放。归来后,龙哥说要为我庆祝,扫扫晦气。为此,潜龙之夜歇业一天,成了我们全体员工的专场。此外,潜龙之夜迎来一位小仙女——薇薇,龙哥六岁的女儿。
薇薇人小鬼大,似乎对酒吧的一切都非常熟悉,比我还玩得转。听小兰说龙哥很宠薇薇,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能给微微最好的一切。酒吧营业的时候,龙哥从来不许薇薇来。然而,每逢歇业时,龙哥都会带女儿来。他认为早一点主动走进花花世界,总比晚一点被动陷入花花世界好。
龙哥靠着沙发,慈爱地看薇薇在舞台上唱歌。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薇薇的歌声不禁勾起我的疑惑——薇薇的妈妈,龙哥的老婆!我从来没见龙哥带过老婆,也没听他提起过哪怕一次。起先,我还当他是单身贵族。
“小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让你来上班吗?”龙哥看着薇薇说。
“嗯,你说我一无所有,肯定会卖力干活。”我笑。
“哈哈,傻小子,你真信啊?”龙哥笑,我也笑,等他的下文。
“那天你被打得那么惨,手却死死拽着那个女孩不放,这一幕让我想起自己和薇薇妈妈的往事。我混完初中就不想念书,兜里揣了五百块,一个人南下到深圳闯荡。在工厂上过几年班,受不了那日复一日机器一样的生活,想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逃离工厂的第一天晚上,我在街上游荡,无意中走进一家酒吧……”
“她在舞台上演唱邓丽君那首《漫步人生路》,虽然我还不太懂粤语,却被她的歌声迷住,好像在她的歌声里有我人生的意义似的。我决定应聘到那家酒吧做服务生,为了能听到她唱歌,似乎为了从她歌声里寻找我想要的东西。她是南下打工的大学生,本来有一份体面的白领工作,因为爱音乐,走进酒吧,做驻唱歌手。”
“酒吧鱼龙混杂,经常有人骚扰她,而她只想好好唱歌,我自然要保护她了。渐渐地,我们恋爱了。一天晚上,两伙人因为点她的歌打起来。混乱中,我紧紧拉着她的手,只想带她避开是非,却没那么顺利。因为打架,我被关了十几天。出来后,她很心疼我,说不唱歌了,回到格子间过平静的生活。我知道音乐是她的梦想,怎么能让她放弃,于是鼓励她坚持,其他事有我呢。”
“从哪儿以后,她每次上台唱歌,不管我在哪个角落,她都会深情地看向我。我也非常努力地工作,为了她的梦想,也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要是能一直那样下去该多好啊!”龙哥看着女儿,满脸柔情。
“后来,有个香港老板看重她,说要带她去香港发展。她让我来做决定。苦苦想了几天,我放她去追梦。她走后,受不了思念的折磨,我想着法子要跨过香江去找她。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香港一个黑帮头目邦哥,跟他混了一年,我找遍香港,却没找到她。”
“有一次,我再回深圳办事,在昔日的酒吧里意外地碰到她——她已变了模样,优雅风情,不再是那个爱唱歌的单纯女孩。当然,我也变了,变成道上小有名气的马仔。时隔一年多,我们眼中的彼此都不再是昔日为人生目标奋斗拼搏的青年,多了沧桑和无奈,向现实低下了头。”
“她并没有在香港追梦,而是住在皇岗口岸旁的花园洋房里,成了那个香港老板的情人。她说有想过来找我,但总觉得没脸见我。这次偶然再见,我们旧情复燃。我频频回深圳来找她,让她跟那个老板做个了断,跟我结婚。她也说好。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被人算计,锒铛入狱。”讲到这里,龙哥回头看我一眼。我淡然微笑,让他继续。
“等我坐满两年牢出来,薇薇已经一岁多了。我是在孤儿院里见到薇薇的。听院长说,薇薇妈妈是在刚刚怀孕的时候去孤儿院做义工的。生薇薇的时候,她坚持保孩子,并告诉院长孩子的爸爸叫杜龙,正在坐牢,一定要等他来带薇薇走。”龙哥讲到这里,不由得抹了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