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不是蓝雪出了什么事?”我忍不住问道。大哥抹抹脸,红着眼睛说:“她离开了。”
“离开?她去哪里了?”我问。
“她说让我等她三天,三天后,她就无声无息地走了。我把能找的地方全找了,也没找到她。”大哥声音哽咽,十分难过,“她现在正需要人照顾……一个人出走,万一又碰上坏人怎么办……”
“不会的!”我不忍看到大哥难受,也相信月亮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大哥又要了一杯酒,一口灌下去,平复了情绪,安慰自己说:“她会回来的。”
“是,她大概想一个人静静。等她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她很爱你,还要嫁给你呢。”我想大哥和月亮经历这么多都没有放下彼此,最终也会在一起的。
“可她为什么走得无声无息!她有什么不能跟我说呢?”大哥握拳捶打自己的额头,陷入无法索解地苦恼,情绪要失控的样子。
“大哥,蓝雪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宽心。”我知道这样的话语很乏力。大哥又问周周要酒。我想此刻酒也许可以缓解他内心的伤痛,便没有阻拦,不过嘱咐周周用心调制。大哥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醉意渐浓,喝着喝着又流下泪来。面对这样的大哥,我无措亦无力劝慰他。
“我父亲是在办案途中出车祸走的……我同事何正出任务被毒贩咬伤,染上艾滋,又不小心传染给未婚妻,两人双双跳楼自杀……我忘不了他们死的样子,笔挺的警服穿在身上,洁白的婚纱被血染红……”听大哥讲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小兰讲的那个故事,原来真相这样惨烈。
“蓝雪有什么错?不该爱上我这个警察吗?为什么她要遭受毒品的折磨?为什么无辜的人要遭受这样那样的磨难?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大哥吼了起来,惊得旁边客人侧目。此时,我才明白大哥内心的苦恼不只是儿女情长。
打烊时,大哥还在喝着说着,说的什么已经听不清了。我扶大哥到卡座的沙发上休息,自己也捡了一张沙发,倒在一旁陪他。
小兰来上班时,我才迷糊爬起来,而大哥早已人去座空。
几天后,大哥打电话给龙哥,说找到我养父了,让我去公安局一趟。想到很快就能解开身世之谜,我一拐一拐地夺出潜龙之夜,在街边伸手拦了一辆车,迫不及待地赶去。一路上,遇到红灯,我便急不可耐,不住地叮嘱司机赶时间,尽量快点儿,怎么绕都行。
大哥办公室里,向大山——那个混蛋,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一见我进来,便装腔作势地干哭抢道:“小天,我找你找得太辛苦了!这么些年,你怎么过的?担心死爸爸了……”
“你不是我爸爸,别猫哭耗子,是你拐骗我,又把我打跑的。”我平静地说,原以为会恨他恨得牙痒痒,却在见到他的时候恨不起来了。他看上去过得并不好,脸上平添许多褶子,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这……孩子,你不能胡说啊,好歹我也把你养那么大,还供你读书呢!”向大山显然被公安局的架势吓到了。若放在以往,他早已破口大骂了。不过,他的话不错,让我读了几年书是他最慈悲的一点。不管怎么说,我是该念他这一点好,于是冷静地说:“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了。我现在就想回家,二十多年了,我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哎,我会配合警察同志帮你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向大山笑呵呵地说,似乎轻松了不少。大哥瞧瞧他,说:“你是在哪儿见到他又把他带走的?”
“那些年,我在陕西、山西、河南一带谋生,给人打爆米花。那一年,我到了陕西,就在西安。话说西安现在的变化真大!”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动,想自己很可能是西安人,以后就和大哥、龙哥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你上次为什么说是浙江?”大哥问道。
“上次不是怕你把我当人贩子嘛……”向大山讪讪地笑了,又被大哥盯得敛了笑容。
“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啊,继续说吧。”大哥督促道。
“哎,我说。那一年冬天,我跑完城北,又到了城南,在城南几个村子转悠,刚好赶上庙会,人多,热闹极了。”向大山不自觉地抬眼皮看我一眼,“见到小天,是在一个下午,天都快黑了。我离开村子,回去的路上,在大马路上遇见小天一个人站那儿哭。”向大山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打量我。
“你离开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大哥问。
“哎呀,这个年头久了,好像……好像叫上王?下王?还是长安?”向大山边想边说,似乎真记不起来。大哥听到这里猛然站起来,手指夹着烟,愣愣地站着。向大山见大哥严肃凝立,脸现惊惧之色。
大哥摁灭烟头,说:“我们现在就去认亲。”我疑惑地看向大哥。他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却只淡然地说:“现在还不能确定,等到了地方让两位长辈辨认辨认。如果不能确定,还有基因检测。”
“大哥,你——知道?”我不解道。
“先过去再说。”大哥斜眼瞧瞧向大山,似乎有些顾虑。
约么一个小时后,警车带我们来到秦岭脚下的上王村——一个农家乐主题村落。街道上各色车辆沿边停靠,家家户户一派喜气,或挂红灯笼,或植花草,或做仿古建,各有特色。男人招呼停车,女人系围裙迎客,好不热闹。警车开到村东街,在一户日用百货商店门口停下。
大哥跟同事招呼一声,带我和向大山下车。他到商店窗口,向里望了望,叫道:“蓝叔,在家吗?”向大山搔头抓耳,局促不安起来,而我懒得理会他。
“是小韩呀,今天——工作不忙?小雪她还没回来呢。”一个头发灰白的中老年男人从货架后走出来。
“叔叔,我不是来找小雪的。我带了个人来给你认认。”大哥把我扶到前面。被大哥称为蓝叔的男人,看到我后有点儿讶异,侧头又仔细看看,激动地说:“到屋里坐!”
大哥带我跨进红漆铁门,穿过门道,走进小院,院墙下的小花园里绿植花草拥着一颗很粗的葡萄树,枝蔓沿着架子攀援将小院笼罩在绿荫下。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想起太阳家的花园。大哥叫我进屋。客厅里的家具全是原木色,似乎是自家纯手工制作的。我和大哥在沙发上坐下。
蓝叔给我们倒了茶,看着我激动地说:“你们坐,我去找小雪妈妈回来。”蓝叔走后,我开始打量这个家,不可思议地在心里问自己:“这就是我家吗?”
“向大山怎么没进来?”大哥站起来就要去找。我拦住他说:“算了,他来不来不重要,先让蓝叔他们认认再说。”大哥想想也行,于是又坐下。
“大哥,你刚刚叫他蓝叔,你们还说到小雪,难道……”我不敢置信地问。大哥微微点头,说:“蓝雪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小时候忽然失踪了。”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我是蓝叔失踪多年的儿子,那月亮就是我的妹妹!真的会是这样吗?
“你还没来西安前,我和蓝雪无意中聊过她哥哥的事,也给她看过你的照片,照片上你瘦得厉害,她说看不出来哪里像,后来也就没再说起这事儿。我想调查调查总会知道的,也省得让蓝姨空欢喜。”大哥冷静地说。
“大哥,你还没蓝雪的消息吗?”我问,瞧大哥的状态比起前几天好多了。大哥摇摇头,说:“她现在在哪儿谁也不知道,不过她每天都会给蓝叔短信报平安。我想追踪她的手机,可她总是关机。”我刚要宽慰大哥几句,蓝叔和蓝姨回来了。
“你看,他是小天吗?”蓝叔的眼睛里有无法抑制的喜悦之色。这也令我越发欢喜。蓝姨进门时的激动劲儿没了,只愣愣地注视我,蜡黄的脸僵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又哭又笑道:“是小天,是我们家小天……小天,你让妈看看。”
大哥冲我鼓励地点点头。我拄拐站起来,走到蓝姨面前。蓝姨扶着我细细打量,喃喃道:“小天,这些年你怎么过的?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的腿怎么了?”在母爱面前,我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不小心受伤骨折了,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小天,你能给我看看大腿吗?你大腿根后有颗红痣。”蓝姨说着就要去脱我的裤子。蓝叔见状,忙制止道:“你别吓坏孩子,这让他多不好意思,我带他进房间去。”蓝姨这时不好意思起来,只频频点头,于是蓝叔带我进房间。
“孩子,希望你能理解。二十多年了,就是自家孩子也会长变样的。小雪妈妈这么些年,日日盼,夜夜念,想儿子想得精神都不大好了,看一看好让她安心。”蓝叔解释道。我忙回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把拐杖靠在床边,我解开牛仔裤的扣子,拉下拉链……在脱裤子的过程中,我的动作很慢很慢。蓝叔大概以为我腿受伤,所以格外小心,却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怕——我怕二十多年的梦就要醒了,却又担心醒来后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