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妹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敲开了马林卧室的门。
周小妹说在马林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经常接到一些陌生人的电话,有马林的老同学,以前的同事和听上去关系并不密切的朋友。他们总是先好奇而懒散地打听她的身份。大部分是因为无所事事才打来电话叙旧,个别是请马林帮忙一听说不在就非常不客气地挂了。
马林显得很有耐心的样子,他交叉抱着双臂斜依在门槛上,眼睛看着别处静静地听着,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但他听到李小雅这个名字时全身猛地一震。周小妹注意到马林眼睛里的光线迅速颤抖了几下,暗淡了下来。周小妹不知道此刻马林那半张着的嘴和松垮的表情是否意味着他心里的某个角落正在坍塌,她拿不定主意是否向已攻陷的马林来不及设防的城池再进一步。她像一只饱餐的鹅一样伸长脖子,喉咙间上下翻滚着早已想好的话语。这时,马林似乎还没睡醒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他索性走到客厅里坐下,并给周小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周小妹在这个刹那间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动机,她觉得解脱。
她第一次打来电话就自称李小雅(周小妹从一张照片上看到的名字)。似乎因为是我接电话很生气,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好奇而只是气愤的人。她接二连三地质问你去了哪里,并断言你就藏在边上而不肯接她的电话。她就那样没完没了的猜疑,一会又转而骂我,说我是不正经女人,她不需要见到我就能想象出来。
后来呢。马林用一个非常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了周小妹。
后来我勉强插进话,问她原本有什么事。她静了下来,想了半天却说自己忘了。我怀疑她只是想无理取闹玩玩。
不,她是有轻度健忘症。是秋天打来的吧,那不是一个适合无事生非的季节。
周小妹被马林的话逗得咯咯笑了起来。窗外云层压在半空里,榆树突兀地站立着纹丝不动,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唿哨,仿佛是城市蜕皮的声音。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冲进室内,呼啸着四处扫荡一番,又如潮水般退去,把光亮也带走了。周小妹盯着昏暗中马林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想起家乡那条冬天的河。周小妹在厚冰上行走,枯败的芦苇被踩烂在泥泞里,冷风撞过屋脊和竹林,在河上卷起一团白色的雾。周小妹摸索着向对岸走去,那里的栅栏下面匍匐着几只黑色的鸟。远处传来了祖母的呼救声,周小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半身掉在冰水里了……
过了两天,她又打来电话。
这次她说起有什么事了?
她没说。她好奇地问到了我。
……
她盘根就底地问个没完,后来我烦了,对她提出见上一面直接拒绝,并问她是谁。
她是我妻子。
她没说。她又开始骂我,很难听,比我们乡下人骂得还粗俗。
她以前没有这个习惯,只是偶尔说我几句。
她的声音很悦耳,骂人都像唱歌。唯一不好的是喘粗气,好象因为激动而呼吸不畅。
这有可能,她的肺不好。
你为什么现在不和她(他)在一起了呢。
无可奉告。我说过不要问我问题。
我是这样问她,不过她也这么说。
……
第三次她打电话来,出乎意料的冷静。她约我见上一面。
你答应了?
没有。我不知她什么目的,再说,她也不是为了见我,要见你可以直接上家里来了。
你们不妨见一次。
为什么?
我只是这样建议。
这天晚上,周小妹躺在床上听到马林卧室传来的沙沙声,应该是拖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整夜不息。周小妹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觉得自己成功了一半,也许棘手的问题明天就可以解决。同时,她不理解的是,自己竟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