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结束和开始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大海像一个巨大的沙漏，悬挂在我的头顶，冰凉的海水源源不断倾倒而下，我坐在干燥的海盆，逐渐被海水淹没，肢体开始向四面延伸，隆起，变成了一座岛屿，上面长满了鲜艳的珊瑚，遍布一些爬上岸的海龟。在我的心口，长着一棵硕大的树。
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它的意义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消失，变成了瞬间空白。
岛屿，大树……
芙最终还是来了。
在我晕过去之前，看见漆黑夜空中一头矫健的蓝龙，她吟啸一声，发现了濒临魄散的我们。俯冲下来，把我们带了回去。
后来听芙说，那一次真的把她急坏了。
等了那么久的镜像龙，突然濒死在自己眼前，换作是谁都会绝望的吧。
事实上，芙说，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救回琉璃，动用「锁魂术」，三阶龙特有的强大治愈术，芙说，几乎把自己一半的生命力都分给了琉璃。
所以，琉璃这个大傻瓜，看到躺在地上的虚弱的芙时，竟然感动地哭了。
琉璃觉得自己欠着芙半条命，此后我们数次往生，再也没有机会和芙相遇，但这个场景，却被琉璃刻在了生命密码里，无论往生多少次，他都清晰地记得——
漫天浮动的三色气流，风，水，雷三种元素在迅速抟聚，涌进他奄奄一息的灵魂之中，同时，强大的三阶蓝龙芙，正将自己的灵魂从龙纹里一缕一缕释放出来，然后导进琉璃的龙纹里。
后来我想——
琉璃亏欠芙的，而我又亏欠琉璃多少呢？
我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通过汲取雷元素，修复受损的灵魂，恢复之后，芙指着尚在昏迷中的琉璃说，“把他埋了！”
她连说话也费力，躺在地上，异常虚弱，我明显可以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变小了一圈，也许是因为灵魂力的损失过于巨大。
“什么！？”
“埋了！”
“为什么？他还没死！”我激动起来。
“埋在土壤里，让他的龙纹感应土元素，这样恢复地快一些……”
我恍然大悟，赶紧挖了一个坑，把琉璃放进去，掩好土，只留一个头部。
之后，我也没有闲着，雷命已经觉醒，下意识能够感知到周围稀薄的元素流，为了不辜负琉璃的牺牲，我下定决心要好好修行。
琉璃完全恢复是在半个月后，这半个月内，琉璃也完成了土命觉醒，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早知道活埋效果那么好，我就应该埋在土里修行的。
琉璃醒过来后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琉璃，以后请别这样做了。”
我郑重其事的语气吓了琉璃一跳。
之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和他说话，他用土命做屏障，我则用雷命做出小型雷电，彼此无言，心里似隔了一层纸。
芙已经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她变的只比我们高出半个身体。
“带我们去见鬼畜之王吧。”一日，琉璃轻松调动岩壁，做出一个不逊于当初的重岩屏障，“我们已经觉醒了。”
芙笑了笑，表情很疲惫，“如果有那么容易，还需要我教你们吗，”说完她示意我过来，我们坐在她面前，仰起脸看她。
“诵唱，只是天赋的一部分，此外还有【治愈】，【拟态】，【统御】三重境界，目前来看，你们都学会了初步诵唱，可能是因为镜像龙纹的原因，习得速度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琉森，你的【治愈】天赋已经初露端倪，琉璃，你的【拟态】天赋也即将觉醒。”
芙顿了顿，气息微弱，“下一步的修行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运用，试着与自然元素进行交流，缔结契约，使它们能够为你们所用。”
“我们该怎么做？”
“战斗。”
“和谁战斗？”
“你们俩。”
我犹豫片刻，心想，终于还是免不了要向琉璃挑战。
“只有战斗才是最好的修行。”芙说。
那就来吧。
此后我们一直在战斗，无论白天和黑夜，令人惊奇的是，在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下，我们两个人都有了质的提升。
琉璃几乎能够移动小山一样巨大的重岩，它们从地底或者峭壁上突然腾挪出来，在琉璃的控制下，变成极强的攻击招式，每每为了抵挡这一攻势，我都要龙化出翼，迅速飞升到山体的顶端，同时催动龙纹，吸收周围的雷元素，制造一个超高电压的雷霆，将山体击碎，在这个时候，琉璃甚至能够在瞬间瓦解山体，使这些重岩碎裂成一块块陨落的流星，向我飞来，这时候，我需在电光石火之间，改变周围汲取的雷元素，换之为精纯灼热的火元素，重新运行，从龙首喷出一束堪比岩浆一般超高温的集火，在烈火的焚烧下，块块砂石成灰烬，飞灰飘满了天地间。
芙说谢谢你们的战斗，龙坑里多了用不完的草木灰，许多植物得以茁壮生长。原先光秃秃的石壁上长满了苔藓和花草。
芙说的没错，战斗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大收获，龙纹每尽全力清空一次，第二次就会以更大的空间汲取更多的元素，可以说，我们的“龙纹容量”至少是觉醒前的两倍。
可是，除了【诵唱】，我们的其他天赋再也没有觉醒过，比如我被琉璃打地奄奄一息的时候，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无法使用治愈术来修复自己，琉璃也是这样。这些日子的修行，只是更加巩固了我们诵唱的天赋。
半个月后，芙提出结束修行，并答应带我们去见鬼畜之王。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没有想象中的兴高采烈，甚至连喜悦的心情也是一闪即逝。
就快结束了，漫漫往生路。
我们将各自往生，谁也不记得彼此吗了吗。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眼角湿润，只能一个人兀自看看天上，曾经幽绿赤红交替变幻的天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的星空。
突然想起琥珀曾经说过，人死后，轮回域自动生成，无法更改，无法逃离。所经历的这一切，难道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我们只是顺着自己的轨道，像一条入海的江河，将命运的终结送往更高的神的掌控之中，然后任其重新调度。
那么我们又会以怎样的姿态，飘荡在这个世间呢。
……
芙的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了，除了失去一半的灵魂力量，身体变得更小了之外，几乎没有受到重创的痕迹，但只有我们心里知道，那场锁魂耗去了她多大的元气。
“鬼畜之王在哪里？”我问。
芙指了指天空，又将龙爪指向地底。
“姐姐，请明示。”
“很简单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正好，琉森你是土命，往地下走，琉森是雷命，往天上走，分别交涉，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要是鬼畜之王不同意你们往生，我也没办法。”
“请收下我们的膝盖。”
“跟我来。”
芙把我们带到龙坑底下一个开阔的位置，那里十字交合，似乎是某种事物的中心。
我猜的果然不错，芙说这是鬼畜域的中心，连南纵北，交东汇西，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我都站在这里修行，从这里看上去的天空，分外壮美，从这里刮过去微风，分外柔和……
我黑了芙一眼，“你跑题了。”
“咳咳，不好意思，勾起了陈年的往事”
“见到鬼畜之王，和他交涉，记住，如果万不得已打起来，一定要在最开始的时候用尽全力，鬼畜之王脾气比较古怪，战斗之前总要先热热身，如果你们能把他打败，就一定可以出去，但如果你们被他打败，恐怕他又要多两个仆人了。当然，最好的办法不是战斗，战斗是迫不得已的下策，用你们人类的思想来说，要和平不要战争，所以你们要尽量避免战斗。”
按照芙说的，我上天，琉璃下地，黄泉碧落，只靠一个中轴点联系着，就像茫茫宇宙中，一个像风筝，一个像线架，中间有一根脆弱的丝线。
后来我才知道，芙导演了一一出好戏，她说自己已经把台词背了不下百遍，从遇见我们开始，就一直在练习。
没等芙说完，我们就开始全身龙化，然而我们的龙化顺序却大相径庭，琉璃先是头部，然后身体，四肢，最后龙翼，我却是从足底开始，爆出双爪，鳞片旋转而上，覆盖躯体，龙翼迎风飘扬，然后是双手，肩岬，头部，最后所有的鳞片长满眼睛周围，眼球是最后的龙化部位。从龙化速度上来说，琉璃比我稍快，但如果要比美观程度，我可以甩琉璃八条大街。
后爪微曲，猛然发力，我从中轴点上腾跃而起，迎风招展，像一颗流星一样，朝着天顶飞奔，回头看琉璃，他周围的土层和石壁自觉地排开，形成一个足够容身的深坑，而琉璃站在一块石壁上，快速向下。
我想到了两个问题，一是琉璃是不是做了部电梯，二是这样一直往下走，真的能遇到鬼畜之王吗？
暂时先不管那么多，继续飞吧，就这样飞啊飞，龙坑在我下面，一会儿，整个幼龙岛都在我的下面，又一会儿，只有层层云雾缭绕，再也看不见下方的景物。我感到有点窒息，云层之中，雷电丰富，于是我催动龙纹，汲取雷电，身体感觉好了不少，之后又开始颤抖，全身鳞片紧缩，因为太冷了，我只得运行出一些灼热的焰气，用于取暖。
就这样飞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我无数次暗骂鬼畜之王住那么高干嘛，不嫌冷得慌吗，的时候，我看到一扇——黑门！
对，黑门，我敏感的神经顿时兴奋起来，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我意识到，这扇黑门极有可能是两个空间的连接点，于是我飞近这扇黑门，仔细观看，黑门表面铸满奇异的壁画，最顶端的是一些神秘字符，有一些从未见过的生物，中间则布满龙纹和昂立的龙骨，我诧异，永生龙怎么会只剩一个骨架？壁画的最下层，则是森白的人类骷髅，我有些发怵。
就算看过无数遍，都无法适应看到黑门上物种死亡的惨象时的心情。
一声钝重的摩擦声，门打开了！涌出一股黑暗冰凉的气息，我站在洞开的黑门前，仿佛站在一张打了一个饱嗝的血盆大口前。
有那么几秒，微风静止不动，云朵静止不动，光线静止不动，所有的感觉都沦陷了，抬头看着这扇黑门，仿佛无知无觉的猎物迈向设下的陷阱。龙爪踩在结实的虚空上，我迈向黑门，一步一步，靠近这片黑暗。
几秒眩晕结束后，我的半个身子已经没入黑暗，然后我像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出来，这时！黑门仿佛活物一般，强大的吸力将我往黑暗内拉扯，我的龙翼开始奋力扇动，龙爪扑腾，但是黑门迅速移动，就要关闭，所有的光线在一条越来越狭小的门缝里渐次稀薄，我的身体被挡在门内，想要重见天日，变成了奢望。
我被吸进了黑门。毫无抗拒之力。在那个瞬间，我明白了芙说的话。
根本就没有鬼畜之王！芙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把我和琉璃分开。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知道。
此刻的琉璃，应该也已经踏上了自己的往生之路吧。
继续往下掉落，龙翼缓慢消失，全身的鳞片像磷火一般，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而后熄灭不见，我恢复了人形。
我的记忆开始逐渐消散，前世的十五年，那些我遇到的人和磨砺，我开始不记得自己的出身，然后不记得那些大海和岛屿，不记得死去时的万家灯火，我的记忆一路消散，如同一根燃烧的导火索，把过去烧成一片灰烬，我在漫天的灰烬中，再也抓不住消亡的前生。
在所有的记忆都被褫夺干净的时候，我成了一具干干净净的灵魂。
我再一次想起琥珀说的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曾经拥有和失去的一切，如今都变成幻觉。
可是，是幻觉吗？
记忆消散的最后，我看见一张微笑的面容，这张面容如此清晰，仿佛长在我的心里，可是我却记不起他的名字，他看着我，对我说：
“琉森，琉森……”
这个声音一直绕在我的耳边，直至我失去意识。
在这样的时刻。我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痛苦，忘记了死亡。
天地浩大，无数具灵魂已经死去。
可是，无数具灵魂，又获得了重生。
ps：《琉森的往生》第一卷《往生序曲》到这里就要结束了，第二卷《无边潮涌》将不再采用第一人称视角，改为第三人称视角，后面的故事将在人类世界展开，暂时告别龙族和往生，会更现实和接地气。
感谢从开头看到这里的阅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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