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中国传统世家少了。我不清楚,家里算不得算得上,总之,这四世同堂的管家人都是以商为生,家中,大略从未寻同于他人家中那样,看他家祖传什么宝贝藏掖谨慎;可我家,只有那以风水为准,进门便见的楼梯,柜前菩萨在左,财神在右,中间一供奉了许久的老炉鼎。香炉旁俩刷红漆的盘子盛新鲜水果,家中买了水果,第一时间不是拿出来吃,而是供奉上去。炉鼎里,香灰积尘,如今也只见过长辈倒过一次而已。
至于这炉鼎,我从未过问,只闻家中已过鲐背之年的老人说过,这就是我家从祖上传下来的宝物。
想必也不用藏着掖着,这破炉鼎光明正大的,就摆在我家的柜子前,不知已过了几个管家人的手。我家是四世同堂,我便是这第四世,也是臧家的未来接班人,臧冧。
父亲在书房的展示柜中摆放了不少的陈年旧物,茶具居多,还有些玉石和扳指,包括一些做工精细的瓷品。父亲心细,将些小物件放置在盒中,我记忆中,有件蓝色的石头做成的项链,那蓝色看似不透,也不如人们嘴中说的宝石那么没,青蓝圆滑,表面带着一些白色的条纹的原石,也未曾问过家父这叫什么;或许,他说过,家中宝物太多,我也记不全。
那炉鼎想来也是家中一宝,鸡血红的炉面,磨得光滑,内壁粗糙,鼎形圆。
我曾研究过这家中之宝,也未曾研究出个门道来。
家父虽为商,但其性好喝茶、养宝。父亲曾说过,家中养宝,并未藏宝,这宝中定含有它的故事,所以,家中养宝,从未卖过。养、看、玩。
家父在郑州有一小茶馆,茶馆喝茶养性,馆中摆置古色茶具。记忆中,儿时,我去茶馆中玩耍,不慎摔碎了一个不怎么地的茶壶,结果被父亲大骂一顿。事后才知,那茶具并非父亲的,而是父亲的挚友,他把壶放在此处,只为帮忙增些古气。那挚友事后并未生气,只是叹息,并非叹这茶具之昂贵,而是世间再无此品。家父为此时,赔了对方一万元作为补偿。
这日,我正在父亲书房中瞧着家父从外带来的一把绣刀,外皮裹得实在沉甸甸,剑锋非常利,虽已是上了年头的老剑,但也能试出手感来。
“臧冧,在玩儿什么呢?”
背后一声叫唤让我打一哆嗦,立刻收回了手里的剑,放回了原处。
“臧玮,你说话就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臧玮是我表妹,一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梳着娃娃头,衬着那原本不胖的脸看起来可爱了些,在我面前用机灵的眼神看了看我。
“哦,你不就是怕伯父说你吗?放心,我嘴很紧的。”
我瞧了瞧她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一翻身坐在了床上。臧玮说出的话,说到做到,比现代很多君子都要守言,不过,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就是嘴,太厉害了,不能任何人说不是,从未叫我表哥,或尊称我,向来直呼我名,毫不逊色。想想也是,她虽是一小丫头,也只不过比我晚了两岁,而且论才华来说,都比我要强得多。
我盘在床上,从父亲的书柜里掏了一本书就开始看,也没理她。
“哎,我记得你可是不喜欢这些破玩意儿的,怎么,有兴趣了?”
这书香满房的时候,我扭头看她露着两颗小虎牙,两眼发光的在我面前晃着脑袋。
我确实不大喜欢这些古玩意,太死板,不过,我只是不喜欢收藏它们罢了,既浪费时间要养它们,又浪费金钱要买回来,还生是怕被别人给弄坏了。我喜欢静下来在家中的“藏书阁”中随便找找什么看,而父亲却是烦透了我这种沉闷的性格,希望我多出去走走,更希望,我能和他一样,对这些宝物产生兴趣。
可惜不如人意,我至今也只喜欢在父亲下令不许我碰它们的时候,拿出来玩玩儿。
我嘴一撇,眼睛对着臧玮那双漂亮极的眼睛一瞪“臧玮,别瞎猜。”说这话的时候,我中间也停顿了一下,才有了下句,两腿连着身子不断地晃。其实只是在掩饰,究竟喜不喜欢,连我自个儿都不清楚。
臧玮听我这么大人口气地对她说,这小丫头一下子抱住我的脑袋往后一翻,让我整个人头晕目眩,缓不过神来“谁瞎猜了!”
臧玮力气很大,不过最后还是松开了。
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这些年被这小丫头给折腾的,都快得颈椎病了。
臧玮是个古典美人儿,也喜欢这些古玩意儿,从小就跟着大伯学了很多的知识,比我的见闻要广,更是不得别人说起这古玩意儿的坏。
她翻弄着我掉下去的书,一脸鬼精灵的看着我,我揉着后背,看到了门扳手上反光出的鼎炉。
“臧玮啊,你跟着大伯学了很多东西吧。”
“当然啊,我现在可是比你强得多。”这小妮子说着就那手里的那本书向我脏过来【丢过来】,被我顺手给接下了。
“你知道,咱们家那鼎炉是什么来头吗?我上网查了很多,都没查出来。”
“你啊!”臧玮拿着手去点我的太阳穴,光着脚就踩在了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走了一圈。
“你还真是歪门邪道,看这些东西怎么能用这死机器呢?得用阅历,咱们家这东西可是有了段年头了,你别看它外边那层鸡血红,我听大伯嘴里说过,这颜色的鼎炉可是少见的,无论是鼎炉上的兽纹,还是保存程度,都是罕见。不过,依我来看,也就是臧鑫囡那一代的,值不了多少钱。”
小丫头嘟囔着嘴,玩着手里的珠子。臧鑫囡是我奶奶的姥爷,听说是在清朝的时候发家致富。从那个时候,这炉鼎,便留下来,给家里做香炉用了。
我光着脚跳下地,穿上了鞋子,打算到自个儿屋里呆上一段儿时间。臧玮跟就跟,我也不在乎,这小丫头肆意妄为惯了,没人管得住,只有她嘴里的三伯父,我爹。也只有他能说得住她,我也真是佩服了我那亲爹的嘴上功夫。
“臧冧,你可知道咱家那香炉的故事?”
我翻了翻手里的策子,想要写点东西。家里古色古香,除了一台电脑供我学习用,还有一老破电视机除外,就没什么现代的高科技了。这老房子耐得住热、寒,自然是冬暖夏凉。
“知道,怎么,奶奶没给你说啊。”
我转着手里的笔,这小姑娘一时安静不下来,我也就一时编不出什么东西。
“没有,她现在天天忙着三缺一,我哪敢打扰她老人家啊。”说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翻了个白眼儿上去,我可就给逗乐了。臧玮的眼白本来就多,再一翻上去,就更是觉得可笑。忍俊不禁的抿了抿嘴,她见我有反应,于是就把脸给凑了过来。
“好了好了,给你说便是了。”
臧玮这丫头一刻都安静不下来,听说是什么多动症,这下子能让她主动求我给她讲故事,还能文文气气的坐着,我可不是得好生伺候着。
“祖上,在臧鑫囡那一代的时候,是上海的一处老大,有钱有势,三妻四妾,而且一副菩萨心肠,经常做善事。听太太【上海人嘴里的太太,其实就是奶奶的妈妈】说,因为太太的姨母家太困难,于是就过了一个孩子,叫臧祌,也就是太爷爷。太爷爷出生时,有个年轻的客人,说是要给家里添喜气,就送了鼎炉,那香炉随着太爷爷的过门,也就到了臧家,从古至今,一直传到现在。不过,你也知道阿拉老太太的记性不好,还喜欢随便乱想,总说那鼎炉带什么诅咒,前段时间来家里,顺手就掏给了嗯呐【奶奶】,说让她保管着。我大约也估摸着,之前家里,也定不是现在这鼎炉子。”
刚讲完,这丫头就坐不住了,开始在屋里走动“也就是说,这不是臧鑫囡那一代的?”
“太太刚【给】我讲过,这鼎炉不是那个时候的样子。”
“那就对了!”
“对什么对啊,都是上边传下来的,你呀,也就别多瞎操心了。”
我刚要从床上站起来,就被她扯拽着衣袖“再讲讲,再讲讲,我听,似乎咱们家还有什么宝贝埋在哪里啊。”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当时为了避免家里破产,臧根妹就在护城河附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给埋了起来,就算有,也找不到了,或者,早就被别人给挖了去。”
“挖了去!?”
她拉着我非要让我解释清楚,可我哪里知晓。这臧根妹当时可是出了名奇怪,东西总是放在不该放的地方,生前是一懂得风水的古丫头,没她的之路,我可是不敢轻易去找什么宝贝。见臧玮眼里一顿对家里宝贝的憧憬,懒得理她,这好不容易的春节让她过来住几天,定会把我给累坏了。
其实这次臧玮来,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办妥。家中一年聚一次,之前她因为家里闹了些事情,没敢再露面,这次,这丫头要跟着我一家人去上海找臧靖芸,也就是我们嘴中的太太。老太太虽已年过九十,但仍旧精神焕发,两眼瞎了一只,别看她只剩下一只眼能看,而且模糊,家中无论是谁,被她那种比照妖镜还要管用的眼神,无论是谁见着了,都得说实话。
家中近日正忙着定从开封到上海的火车票,明明可以简单明了的打着飞机去,家中管事的奶奶说,那飞机不安全,还不如坐着火车,一路上能看看风景,吹吹风什么的。我也就应了,反正我去那上海,只是跟臧家的祖辈们说几句客套话,不过,臧玮这丫头看起来倒是别有用意,这几天眉目间少了平时的无忧无虑,多了丝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