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抽屉里取出纸笔,想了一想,又去床头那边,在一个小小的CD机上按了开始键,歌声即刻流淌出来。这也是王禅刻录的老歌,陈古特意将两个盘分别放车上与家里,这样不管上班还是休息,都能听到歌声。
准备妥当,他这才郑重地坐下。拿起笔,半天却想不好先写哪句话,又拿起明信片看,看着“禅”字,满腹话语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字,他微笑看着这个亲切温馨的字半天不忍离开。待真离开了这个字,他的笑容顿然凝住,继而慌张,再次细看,又看其他角落,看遍明信片各处,均不见他要找的字。
他找不到要找的字——王禅没写地址。
他一个哆嗦,笔从手指间掉落,他眼前一片空白。空气中没有他的声息,满是深情的歌声。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红尘中有太多惘然痴心的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陈古没有哭,他只傻呆呆地听着歌,然后倒在了床上……
陈古本性善良,王禅没留通讯地址,他没有怨恨她,他想了几天,思路才清晰起来,总结认为王禅身体刚好,事忙,忘了写地址属正常,有消息就好,下个月她应该会记得写。他这么想,又是理解王禅,又给自己添加另一份期待。
他这么想,想对了一半,却想不到一点。寄投明信片那天,王禅刚走过生死关头,在长时间养神蓄气后,才写就几个字。到这个时候,她还在封闭治疗,不得受任何打扰。她当然会想到家乡那边会有人回信来,她当然不会写一个让人吃惊担忧的地方。
陈古在这边默默想念,心中坚定着信念,全心全意等待。王禅在那边静静等待,心中也有坚定的信念,只是她每次想念只能由短暂的打坐默想代替,她忙于休养。
这天是休息天。陈月一身嫩绿连衣裙,蹦跳着下楼来,四下张望,又跳到院子里。陈妈妈手中提着一桶水往里走,陈月突然蹦来,吓得她险些滑了手。“死丫头,这么大了还疯!”陈妈妈边走边骂,到了大厅,将水桶放下,从中拉出一条毛巾拧干,擦起桌椅来。陈月嘟嘟嘴,道:“找我哥呢,又不见人影,昨晚就不见他。” 陈妈妈擦着木花瓶,道:“昨天晚上王董开会开得很迟,你哥是工作忙,又不是出去瞎混。一早就买菜去了,哪像你在家只知道睡懒觉不干活。”陈月用兰花指捏起裙子的边,向两边拉了拉,神气十足,道:“我有约会!”陈妈妈看了一眼女儿,微微一笑:“约就约去,找你哥干什么?”陈月跳到母亲身旁,道:“有好消息要告诉他啊……”“什么好消息?”陈妈妈停下手中的活,转过头看着女儿。陈月笑开,许久才道:“妈,您别想着哥要讨老婆了吧?他有王禅,谁都不娶了的。”陈妈妈半生气半认真道:“那你倒是快说什么好消息,讲了个头又扯别的地方去。”
“什么好消息?”陈古双手提着菜,已然进门来。陈月又蹦到他身旁,道:“哥,你的作品卖得很好哎,昨天就有三百块进账。”“是吗?”陈古近来折腾出些小摆设,陈月与小郭硬是讨了去,在画廊里卖,陈古当做玩,就交代他们价格不可过高,哪想放那儿没几天便有收入了。陈妈妈乐呵呵地接过菜篮,到厨房去了。
陈月又道:“我就说价太低了,客人还都不还就买了去。要不价格提点?”陈古摇摇头,道:“算了,又不是很好的东西,有人要已经不错了。”陈月耸耸肩:“你总是小看自己,也不比比看,外头那些粗制滥造的都高过这个价,我是替你可惜呀。”陈古一笑,去倒了杯茶喝。陈月呼口气,道:“算了,不提就不提。对了,赚来的钱我先帮你存着,以后每月一付,免得次次给你,你没感觉,不珍惜。”陈古笑道:“就当给你的租金吧,黄金地段又是黄金画廊,多谢你给我腾出个柜子。”陈月哼了一声,俏皮地一笑,道:“少来,你就存些钱娶老婆吧。”说着扭身跳出门,嘴里喊着,“中午不回来吃啦……”话未完,人已跑远。
陈妈妈从厨房出来,笑道:“这丫头……阿古,阿月说得没错哦,多做些,反正你拿手,动作又快,这样下去,说不定卖出名堂来。”陈古拍拍长椅,道:“就怕没有大的本事啊,爷爷和爸大概会怪我不思进取。”陈妈妈继续擦洗工作,说道:“你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们不会怪你的。等有条件些,你自己开家店都有可能。”陈古笑而不语。
也该是陈古的时运来了,他在画廊的十几件小摆设大受欢迎,一些少逛画廊的顾客闻讯赶来,就是一睹那些精巧价廉的木制品,很快,一个月不到,十几件卖个精光。陈月在店门口贴告示,说木制品目前缺货,几天后将陆续上架,敬请期待。回到家,她便追着哥哥赶工,说赶一件就卖一件。陈古被逼得没法,只得连夜做工,连续三个晚上便出来两个东西。
他这么赶工却逼出潜能来,多年的底子在那儿,加之他对此有着另样的悟性,当沉下心,动起来,莫说做工更加细腻,就连造型设计也源源不断地创新。随着木制品的叫座,他胆子也大了些,安排半天时间去选购中上等木料,放开手段打磨出更精致的来。本来他只做桌椅床房屋等造型,但到现在已陆续有了书本、笔筒、杂物柜、木屐、厨具等,当然都是小巧物品,供摆设装饰用。东西是小,花的心思却大,一不小心便成废品,难以更改,陈古几乎是一气呵成做成每一件东西,至今没有废掉一个,可见他的功力。
如此,他白天上班晚上加班,休息天更是一头钻进工作房,浑身充满干劲。好在他年轻力壮,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足够了,斗志一提,便是几夜无眠也不成问题。陈妈妈乐得见儿子重操旧业,就不啰嗦其他,只时不时地给儿子炖汤补身子。
七月的闷热中午,陈古正坐在办公室里看书,王董走了进来,满脸笑意:“怎么不开空调?门窗开着也没风。”陈古放下书,起身相迎,笑道:“心静自然凉,不热。”王董看着他,笑笑,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明信片,放到他手上,不说一句话,笑着出去了。陈古低头一看,还是云南大理古城,心中大喜,赶忙翻过背面看。
每日练气功、听琴,都返老还童了!你们忙吗?注意休息!这是朋友的地址,她会转交给我。
陈古开心不已,看着那行地址,自语道:“上次那么哄我,看我怎么教训你。”心内却是甜蜜。由这张明信片来看,王禅的心情比之上次要好很多,陈古特别注意到“你们忙吗”中的“你们”,不禁狂喜:她不仅是挂念父亲,还挂念我!
一连几日,陈古都是看着王禅的字入睡的,几次都在傻想:她不知怎么想我,她没有歌听,也没有亲人在她身旁,没有玫瑰花酒,她会怎么想我。
他只是傻想,想得欢喜了,就跟着歌声哼上几句。他早在收到这张明信片的那天夜里就写了封信给她,大致说了王董的近况,和他自己的近况,信的内容大多是关心,询问她的情况。他并不问她何时归来,他知道她心里有数。
他知道王禅同样也在思念,却不知王禅思念的寄托是手机里那些短信,他发给她的短信。王禅只在思念时才开机,看过短信便又关掉,然后是一阵的安静。
自从给王禅写了信,陈古像换了个人似的,整日笑脸迎人,做事更加勤奋,他的快乐抑制不住地表现出来。有两人看在眼里,更是喜在心里,他们便是王董和陈妈妈,在他们看来,陈古就是女婿,王禅就是媳妇。
陈古别无他想,上班、做工时都在想王禅,一天天地等着她再次来信。
八月暑气正浓,这天,他终于收到来信。王禅这次寄的不是明信片,而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父亲收,但王董原封不动地交给了陈古,这让陈古既难为情又开心。他趁中午独自在办公室拆了信看,王禅尽写她离家后的情况,文字不长,没有涉及儿女私情或柔情蜜意,但陈古不介意,反而觉得舒畅,如此聊家常谈近况,不是最好的感情交流吗?
原来,王禅离家前,就在陈古带李晓虎去见李晓夏的时候,她做下决定,好生保养身体,想及多年医治无效,自行配药也不能断根,就试着去寻神医。那天潇来,曾提起云南神医的事,当日王禅因不以为然而没放心上。她深知,健康有了好转,才有可能多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关键一点是,她希望与陈古携手走更长的路,这才是动力所在。当然她在信中只说到云南之后的事……
“我之前一直在调理,师父说我要少动少说少坐,我就整日躺着,躺累了才坐一会儿。师父说我要长时间不能弹琴了,起先觉得很难受,现在想开了,不弹琴还可以听琴啊,我就天天听琴曲,我那朋友潇就经常来弹给我听。师父不但医术高明,还十分精通书画音律,对古文字也很有研究,这些日子经常听她讲道,我受益匪浅,此行不虚啊!
“我很喜欢这里,几年前来过一次,这次来便感到很亲切。天气热了,每日在静坐默想中度过,又是听道听琴,又是焚香观月,心境自然清凉,天再热也无妨。
“阿古信中说,爸爸正为拆迁能不能保住古迹的事而为难?其实我也很着急,我也不希望从此再不能走那回头巷,可是我控制着不能太着急,一着急人就难受,所以让一切随缘吧。没有回头巷,无处回头,只能朝前走了。爸爸也不要焦虑,能尽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