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经过也问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向医生道谢,出了医生办公室直奔护士台,询问刚才4床病房发生的事。起初护士都不肯说,陈古便简略介绍王禅救人之事,并说明,了解事情真相是有助于病人的。如此一来,护士才纷纷把听到的说与他听。她们说着时,隔壁的病号也加入述说队伍。陈古听着便血气往上冲,要不是碍着适才医生的建言,他差点就踹开李晓夏的病房门,痛斥甚至给她一巴掌。
他强压怒气,向众人道了谢,穿过人群,走到一个人面前,站定。站在他面前的竟是李晓虎。原来,陈古来医院前先接来李晓虎,为了避免一家之言,特意让他在暗处听医生和护士的话,以消除不必要的误解。
李晓虎一双小眼睛里闪出泪光,对陈古道:“先代我向王小姐说声对不起,日后让晓夏去当面谢罪。”陈古摇摇头,道:“她不是为了什么谢罪。她担心她不在这儿,没人照顾你妹妹,才让我叫你来。可能你妹妹不愿见你,你要好好跟她说。”李晓虎从皮夹拿出一叠钞票,道:“帮我转交还王小姐……”陈古一笑,把他的手推回:“这是她的一片诚意,我相信她不会记挂这点钱的。”李晓虎讷讷不知所措。陈古拍拍他的肩,道:“让她好好调养,日子还长,会好起来的。”说罢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李晓虎张口却讲不出话来。
陈古边开车边觉得愧疚,这本是他家的烦心事,阴差阳错,却因王禅的好心而让她无故受委屈,若计算起来,陈家欠了王禅一笔债。
东城医院到王家只七八分钟的车程,陈古惦记王禅,加快了油门,只三四分钟便到了。停车入库时,看见一楼大门虚掩,停好车,他走到门前敲了敲,不见王禅应门,便轻轻推开门,一推开门他立刻吓一大跳。只见王禅斜靠在沙发呼呼大睡,只听空气中轻轻飘荡着《大悲咒》佛乐。
陈古怕风凉,便关上门,跑进大厅西侧一小房间,从壁柜中拿出一条薄毯,去给王禅盖上。凝视她的脸,陈古的心也安静下来,佛乐的唱念虽有声,但这会儿如入空灵境地,丝毫没有言语、意念的碍扰。陈古看了看表,正是晚饭时间,他轻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鱼肉菜倒齐全,尤其蔬菜类王禅买了不少。陈古想也没想,取出几样忙活起来。
在这个厨房里,陈古比王禅还要熟络,平时王董不外出时,都是由陈古买菜烧菜的,两人经常边吃边聊,陈古在王董眼里,不似一个司机,而像家中一员。王家本来有两个帮佣,各负责起居饮食和清洁打扫,王太太去世后,王董少回家吃饭,就辞了一个,只留一个打扫用。续弦后,那第二任妻子倒也勤快,宁愿亲自动手打扫,那帮工就又被辞退,没多久那女人离开了这个家,打扫工作便交由钟点工,每周上门打扫两次。王禅在家时却懒得叫人,总是自己动手。
陈古这两年与王董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又感激他对陈家的帮助,所以每天都尽心尽力。王董为了不让陈古辛苦,把大厅西侧那小房间给他,让他随时得空去休息,王家也成了陈古的半个家,谁都休想劝他另找工作,他是绝不会辜负王董的。
陈古很快便烧好四个菜,一个汤尚闷在炖锅里。他刚走到厅门旁电话就响了,王禅动了动身子,仍未醒来,他只好去接起。是个男声,语气很是谦恭。“王姑娘在家吗?”陈古迟疑一下,回答说她在睡觉似乎不妥,还是委婉点好些。“大小姐现不在,你是哪位?让大小姐给你回电话?”“哦……也好,我叫金汉博,有事找她。你是那个司机朋友吧?”陈古一愣,想不起他是谁。对方哈哈笑了几声,又道:“谢谢,谢谢,先挂了。”挂上话机,陈古才猛然记起,是那咖啡店老板,这也是他唯一所见过的王禅的朋友。
这时王禅悠悠醒来,睡个小觉后,她的气力恢复了些。她看看身上的毯子,略一吃惊,转头见陈古进厅来,她欠身道:“谢谢啊。”陈古一笑,告诉她回电话之事后,回身厨房。王禅看见手机黑着屏,原来没电了,难怪金汉博打宅电。王禅回拨号码,电话连接后,金汉博的声音却不似刚才的轻松。
“王姑娘,求你帮个忙哎。”他打着哈。王禅不解:“帮什么忙?”“你有潇的消息吗?”“你为什么这么问?”她不懂他的用意。“呃,有人看见她回来了,我想见见她,可是她又没踪影了。我想她要是回来,肯定会找你……”“我说金汉博,你把她当什么人了,竟敢派人跟踪她!”王禅嘴里嗔怒,心里却想不出该不该告诉他。“没,没有跟踪,我是和她一个邻居联系了一下,他说潇只出现一天。我真的很想见见她,王姑娘,帮帮忙啊。”王禅问道:“你们没有关系了啊,你都有了新老婆,还见潇干什么?”“这……也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好啊,那我告诉你,她过得非常好!你就不需要见了。”
金汉博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瞒你啊王姑娘,我心里一直放不下她。如今这个,天天吵,我是越来越厌烦了。”王禅想起潇那天说的话,若非经历一番痛心的思量彻悟,她不会气闲神定超出常态,若是再让她作个选择,恐非好事。王禅对他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我无权。感情要靠两个人一起维持的,如果一方不愿,另一方再怎么追逐,也只会伤害对方。你还是冷静再想想吧,有缘自然会再见,不在一年两年,或许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下辈子。”
陈古在厨房舀汤,听见最后一句话不禁呆愣住,勺子停在半空动也不动,他细细品味话中意思。是啊,有缘自会相见,何必在意多少时间,能见到就是好,就像现在,他能为她烧菜煮汤就是好,一年如此十年如此更好,但若以后再无机会,也不该后悔追思,过好当下,时间再短也可成久远。
他想到这里,勺子终于放下,耳听佛乐,心中一荡,脸上带笑,原来自己受点化了。
王禅讲好电话,走进餐厅,见桌上已摆着四个菜,鱼、肉、蔬菜都有,不禁“咦”了一声,抬眼见陈古又端来大汤碗,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她略显尴尬,看看他,又看着汤,原来是胴骨胡萝卜汤。陈古看她脸上透出红霞,不禁呆了呆,继而笑道:“饭也好了,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王禅凝视着四菜一汤,均是家常烧法,一看便可亲,让人无法拒绝。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喜欢家常烧,总说这才有家庭感觉,那时她就对妈妈的好厨艺崇拜不已。上次去陈古家,王禅吃的其实也是家常菜,但毕竟是环境不同,在自家感受的氛围总会浓烈些,尤其现在周边安静,沉浸在佛乐中更是舒适自然,使她由衷地要感激。
她眼波婉转,对陈古道:“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她的语音略欠中气,轻轻讲一句,便要喘口气。陈古只道她累了,忙让她坐下,帮她舀了几勺汤放小碗里,偷眼见她仍是有气无力、神情懒散,不禁忧心,当下不敢再提回去,去另取了一副碗筷给自己,坐下陪她吃。王禅趁热喝几口汤,又吃块胡萝卜,甜软的,甚是好吃。
两人吃了些菜,陈古便起身要去打饭,却被王禅叫住。她轻轻浅笑,道:“我也有自酿的酒,在酒柜上,你帮我拿一下。”陈古忙去找,酒柜上除零散几件小物品外,只有一坛酒,他双手捧下来,隐隐一股香,温温软软的,很是受用。他又从酒柜上取来两只大红瓷酒杯,分别倒了两个半杯,闻到一阵浓郁的香。
王禅尝了一口,道:“这酒女人喝最好,但男人喝也不是不可,就是怕有心理负担。”陈古瞧瞧酒杯,又瞧瞧她,疑虑重重,不知该不该喝。“哈哈哈。”王禅轻笑缓声道,“喝也无妨,只是补血美容作用偏大了点。”陈古将酒杯凑近鼻子细闻,问:“一股花香,很甜?” “有点甜。是花香,玫瑰花。我还加了些枸杞子、冰糖,用女儿红泡的。”王禅又喝一口,也不向陈古劝酒,好似他爱喝不喝都与她无关。陈古心中笑道:果然补血美容,既已倒上,何不尝尝味道。想罢抿了一小口,顿觉口里香甜,一股柔润温软的气流直通胃里,不似酒惯有的辛辣,也没有草木的涩味。
王禅看着那酒坛,道:“好像有大半年了吧。记得是在绍兴开酿的,纯正的十年女儿红。”陈古点头不已:“确实好喝。”王禅一笑:“多喝点,男人也是可以喝的。”说着夹了菜吃起来,又道,“你待会儿带坛子回去,给阿姨、二姨和阿月喝,当然也给你和小郭。”陈古一愣,她怎么不想想,玫瑰酒他若都带走,她岂不是没酒喝了。看她又不似说笑,他说道:“还是你放着吧,日后你去喝我的葡萄酒,我来喝玫瑰酒,岂不更有乐趣?”王禅沉吟不语,只喝着酒吃着菜。陈古知她好沉默,便不去惊扰。两人吃得慢却喝得快,菜刚吃了一半,那半杯酒便已喝完,但两人都不胡喝,也不再斟,就打饭吃。两人面对面默然地吃着,佛乐一直回旋在空气中,人是沉默的,可并不冷场,反倒偶有目光交接,欢欣一闪。
饭后,王禅令陈古脱下围裙,让他歇着,而她系上围裙,戴上袖套和手套,洗碗刷锅。陈古将那坛玫瑰酒放回酒柜上,却听王禅边洗碗边道:“真的送给你们,我要戒酒一段时间了。” “嗯?”这话着实令陈古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她,感觉她神情有些怪。王禅也不看他,道:“从明天开始,我要闭关修炼,戒酒戒荤,也戒……”说了一半又止住,脸上一笑,心里说“也戒色”,嘴里却改口道,“也戒红尘。”陈古支吾着问:“你……你要去……去哪里?”看着她的侧脸,心酸阵阵,莫非她要出家?王禅停住手中的活,转头向他一笑,道:“我就在家。就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些淡菜素食,看看书,睡睡懒觉。”陈古宽了心,也笑道:“这有何难。是要好好休息,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帮你买菜,或者……”王禅转回头,继续干活:“我会关上手机,拔掉电话线,不上网不看电视,不找人聊天不让人找。”陈古又觉得心冷,呆愣许久,才问:“那要什么时候才出关呢?” 她收住笑容,摇摇头,只说了两个字:“再说。” “为什么?”陈古脱口而叫,听她有意避开,他只觉心头烦热,无法冷静。王禅不语,只淡淡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