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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七个丫头叫白桃(2)

他大死了,怪可怜的,让他去看看他大大的尸首,也算尽点孝心。你放心,单凭他这一条腿,还能蹦到天边去?香香劝那连长,见他没太反感,壮着胆子走到远处,拣起两根拐杖,塞到广寿手里。独腿广寿突然掉转头,蹦到青年军人面前,金鸡独立,举起双拐,朝他劈头砸去。青年人嗡地一声倒在地上,连长朝独腿砰砰开两枪,独腿往前一跑,腿弯处断成两截,上半截随身倒下,下半截随脚站在地上,骨肉断茬处,像泉眼嘟嘟喷血水。连长一脚踢飞了那截站在地上的小腿,抱起那青年军人疯跑,身上的灰军装眨眼间变成了血衣裳。一连串动作太快,太不可信,香香还在懵怔,小丫头们哇哇惊叫散开。香香心抖腿软,哆哆嗦嗦,喊来了七爷家远房侄儿,白广和与祥子大。白广和说:我从藕塘那边过来,看见七大爷尸体横在他家大门口,进去一看,除了四姨太,三位大太太躲进佛堂,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看一眼。

祥子大说:解放军是从天子集那边打过来的,打死了七爷,还得打回天子集去。

香香走进锅屋,拖出竹席、麻绳,说:有劳你俩大驾,将广寿包紧捆好。

白广和说:你只使唤我们,你不疼不爱的男人,结巴子又不是缩头乌龟?老东家死了,他怎么不伸头出把力气?

祥子大说:自己的男人留着夜晚用呢,白天哪里舍得让他出力气。

香香冷笑,骂道:你俩也不怕天打五雷劈,人死得这般惨,还有心思说笑话。实话不瞒真人,我家那口子听到枪声,瘫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呢。

祥子大说:怕什么,西路土匪仗义,不招惹穷人,这回来花凋,只为了七爷身上那块古玉佩,价值连城。

白广和赶紧纠正:什么土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刚才那个连长,不就是那年刺杀七爷的地下党吗?这回他是来抓广寿的,从天子集追到安子口,安子口追到花凋,一路扑空。昨夜里,几个人埋伏在七爷家大门口,一直等到天亮,独腿广寿从藕塘里爬出来,还没来及进家门,几个埋伏扑上去,七爷早有防备,手提双枪,冲出来,一阵乱射,独腿掉头就跑,一条残腿到底跑不过两条好腿,他被追得无路可走,一头钻进你家锅屋,结果还是让人逮住了。

香香说:天热,尸首放不住,还要劳累你俩,先将广寿丘到北头的桃树林里,等到时局稳定,他家人缓过了劲,再按礼数安葬?

老姑子怀抱一捆麻子叶子,走近:等等,竹席里铺些麻子叶,驱血腥,野狗不会靠近。广大家里的,尸首不能丘桃树林,那里阴气太重,又冲大陡坡,没有出路。我不大懂风水,也读过葬书、葬经与天机素书。

香香叹气说:人都死了,还讲究那些做什么?

活人阳宅,死人阴宅,一般重要。百年幻化,离形归真,精神入门,骨骸返根。吉气感应,神鬼及人。

两个男人一齐说听不懂,香香说:我唱过的书里也有,阴宅生气流动,子孙也会感应的。

祥子大又说:昨天下半夜,我妈上茅房,看见天上有个大火球,哧溜掉进七爷家的藕塘里,老姑子,你说这是不是感应?

老姑子低头不语,广和说:这是迷信,共产党不讲迷信,结巴子哥,你……

大家回过头,结巴子颤巍巍走到远处,拾起广寿那条小腿,抱在怀里,吧嗒吧嗒掉眼泪。广和夺下小腿,插进席筒子里,结巴子叫驴一样,呜呜哭出声。香香叹气说:广寿自小待他好,俩人有情意,你们随他哭去吧。几个人丢下尸体,一起哄劝结巴子。祥子大说:阎王爷那里谁能不去,广寿只是比我们早走一步。再说,他死得这么爽,不疼不痒,头脑一懵,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个尸首没有腿?那怕屑,反正他还要投胎转世的。投胎,就是魂灵换个新房子新家,那尸体再破再烂,与他来世也不相干了。老尼姑,我是俗人,你说这话可有道理?

老姑子没答话,只是感叹:生时残,死时残上加残,也就是不残了。

白广和推一把结巴子:你哭什么?独腿广寿这一辈子,足足抵过你我他三辈子。你算算,他多风光,从小三个奶娘,十岁进城读书,十九岁去东洋留学,以后又是革命党,国民军,剿过土匪,’打过日本鬼子,做过营长镇长,吃过山珍海味,睡过东洋婊子,娶了大学生太太,南洋姨太太……

别说断了两条腿,再断两条胳膊,我也愿意与他换一辈子。

几个人说得天花乱坠,将广寿前生后世都编派得一片光彩照人。结巴子止住眼泪,生出羡慕,领人将广寿尸体抬进桃树林,找个背阴处,挖了个坑丘起来。香香提议,去替七爷收尸,几个人走到半路,结巴子说头晕,回到家里倒头昏睡了两天,睁开眼就说,他有一幢大瓦房,里面坐一个东洋太太。香香见他醒过来,又喜又气,拿话损他:没有镜子,撒泡尿照照影子,你也配大瓦房与东洋太太?结巴子说:是是梦梦。

结巴子再做十年梦,也梦不到改朝换代给他带来的好处。解放军在花凋村扎下营盘,连着大会小会,结巴子没费吹灰力气,分到白七爷家五亩水田,一条牛,还有四姨太的那个桃花屋。桃花屋共六间,前面三间,一头是四姨太的绣房,一头是七爷的书房,中间是过道,夏天纳凉,冬天放杂物。后面三间,一间睡房,两间客堂,客堂四壁,有四五张大照片,江南风景,留白处四姨太题名题词。客堂里还有一张桃花梨木雕花八仙桌,八把雕花软垫椅,四姨太招待亲朋好友,偶尔派上用场。前屋后房之间,夹了个青砖大院,院中有两棵白桃树,树下有一方石桌,两只石鼓。桃花时节,满树水红,四姨太坐在石鼓上,不像穷人家的女人,缝补浆洗纳鞋底,也不像前面三房太太,绣花描云拉家常。四姨太用钩针丝线,钩的什么,结巴子不知道,每回七爷招呼他进小院说话,只看见四姨太勾着头,衣领上露出一截脖颈,粉白娇嫩,一个小钻,圆溜溜卡后脑勺上面。七爷捧着紫砂茶壶坐在对面石鼓上,不看女人,只看一本厚书。结巴子常在心里琢磨,只有七爷沉得住气,不计较从前,才有如今这幅图画。整个花凋,只有七爷有那份气量,也只有他才配享受这女人、这小院。四年前,白七爷进城领来了四姨太,细皮嫩肉,一身洋装,跟七爷闺女一般大。七爷在藕塘西角,盖了这座小院,四姨太从江南老家运来两棵桃树,她说就叫桃花屋吧。桃花屋与前面三房太太住房分开,每天除了三顿饭,四姨太不与白家人照面。七爷与四姨太搬进桃花屋那晚,七爷遇刺,刺客被抓又被放,花凋人觉得蹊跷,七荤八素,编派出许多风流故事,七爷听了,不辩解,就跟没听见一样。后来,四姨太的贴身丫头传出了故事,刺客是四姨太相好的。那人趁乱潜入新房,单等七爷脱光扒尽,一刀捅下去。哪知道,七爷人大命大造化大,床笫间旧习惯救了他一条老命。老人家年过半百,心勤身子懒,每晚行房,必得女人爬在他身上,抚摸亲吻,说脏话贱话,拿湿热毛巾捂住那阳物。那刺客躲在缎帐后,见自己的女人贱声浪语侍候一个糟老头,又没有机会下手,气昏了头,一刀刺偏,七爷没死,左臂受了伤。第二天一早,七爷端着左手,亲自将那刺客送到大门口。

解放军组织了农会,丈量各家土地,估算财产,花凋村多数属中农、富农,只有白七爷一家是反革命大地主,结巴子家人最多,房屋最少,靠编筐打柳,租种白七爷家几亩洼地,属雇农。分七爷家田产那天,结巴子趁人不注意,把七爷常用的紫砂茶壶揣进怀里,又把四姨太的一张风景大照片藏进柴草堆里。分到了这个小院,结巴子不急着搬进来,先沿西墙加出一间锅屋,东墙加了两间厢房,边角处,有了鸡窝狗棚猪圈,小院一变,有了家常味道。搬进桃花屋那天是端午节,太阳隔着枝枝叶叶照下来,大白桃一个个懒婆娘一样,满身肥肉,小嘴尖鲜红,半娇半羞,躺在枝条上睡大觉。石桌上,一盆刚出锅的粽子,甜丝丝,满院清香。如今,这桃树、石桌、石鼓、紫砂壶,还有那张风景照片,全归他结巴子所有。他家有七个女人,有的围在桃树下吃粽子说话,有的编蛋网,缝香袋,虽说七长八短,吵吵闹闹,在他眼里却比四姨太那时的图景还要好看。那时,四姨太不会笑,小院子里冷清,人气不旺。结巴子坐在石凳上喝茶,抽旱烟,学七爷抿一口茶,闭上眼,用心消受。香香皱紧眉眼,喘了口粗气,两手托住后腰,挺着大肚子,企鹅一样,一走一晃。三丫头踮起左脚尖,尽力让两条腿伸得一样长。

她把五彩蛋网罩在一个大白桃上,捧起一个桃,回头说:妈,你看这桃儿,背阴看,白得像瓷,亮处看,像玉。你看这个,大屁股大脸,干姥爷说,这里的白桃个个都像杨贵妃。

大,桃树打花骨朵时,你许过我,卖了桃,给我买顶布绷子帽。

大,你要是给她买布绷帽子,我就要买丝袜子。

去年你买绒线衫,我可与你攀比过?

绒线衫哪里是为我买的,你嫌领口小,套不进去才给我的。我再不吃你嚼过的馍了。

结巴子拿袖口擦干紫砂壶上水汽,擒住劲,放到石桌上,左瞧右瞅,又擒住劲,将紫砂壶端到手上,两眼微闭,入了梦境。

香香说:你俩说相声的,你递一句,我接一声,可要你妈烧茶给你俩润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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