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乘风走在前面,步如疾风。
慕婉晴竟然自缢身亡了!
难道就是因为刚才,他怀疑她与杨坎有私情吗?
疾步赶到漱玉宫,殷乘风放缓了脚步。
果然,漱玉宫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无数的宫人聚在漱玉宫外,朝漱玉宫里好奇地伸长了脑袋。慕王妃自尽之事,很快传遍整个王宫,谁不想来瞧个究竟。
听见乘风王来了,众宫人赶紧纷纷让开,乘风王迟疑了一下,率领侍卫军走进了漱玉宫。
张王后对两旁的宫人说道:“各自散去吧,不要对此事妄加揣测。”
“是……”
殷乘风缓步走入漱玉宫,心里很沉重。
已经望见了平放在那床榻上的慕婉晴,房梁上那三尺白绫还在微微地飘动。
而床榻边,离湮已经哭得跟泪人一样,她坐在地上,怀抱着满脸鲜血的红珠。
殷乘风的心脏蓦地收紧。怎么……红珠那丫头,竟然也随她的主子而去了?
见殷乘风出现在门口,离湮立刻放下红珠,哭着朝殷乘风扑了过来。但是她过于激动,一下子摔倒在殷乘风面前。
殷乘风慌忙蹲下身去搀扶离湮,离湮却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泪如泉涌:“我姐姐死了,王,王!”
殷乘风纵是七尺男子,此时面对离湮这汹涌的泪水,也禁不住一阵心酸。他扶起离湮,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姐姐……红珠……”
离湮在殷乘风怀里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身后的张王后,望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好似五味杂陈。想不到,慕婉晴竟然就这样走了。虽然慕婉晴是乘风王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俘虏,可是对于这个温婉娇柔的女子,张王后却没有丝毫敌意,相反,她还觉得,这样的女子很受她喜欢。
可是没想到,慕婉晴竟然就这样走了。
慕婉晴走了,慕子羽哭得是多么的心碎啊!而她的乘风王,此时紧紧搂着慕子羽,丝毫也不嫌弃和避讳慕子羽身上的斑斑血迹……
乘风王是那么的心疼慕子羽啊……
张王后心里酸酸的。不过,此时身为王后的她,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她轻声对一旁的宫人道:“先将慕公子扶回宿凤宫,给慕公子换身衣裳,好生侍候着。”
“是。”
两个婢女上去扶过了离湮,将离湮架回宿凤宫去。
殷乘风皱着眉,目送着离湮伴着哭声远去。他收回目光,缓缓地走向床榻。
床榻上的慕婉晴,面色略微有些青紫,脖子上那一道勒痕甚是明显。除此之外,一切还好,均与平常没有太大的区别。
张王后站在殷乘风身后,叹息道:“真想不到,王妃会这么想不开……”
殷乘风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
他若是知道她会这么的想不开,当时不管怎样,他也会克制和收敛自己的情绪了。如今,伊人已逝,再多说又还有何益处。
“将王妃与红珠各自殓了吧!择日厚葬便是。”
殷乘风说着,匆匆走出了漱玉宫。
张王后望着殷乘风脚步匆匆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唇。他,到宿凤宫安抚慕子羽去了吗?他本就那么钟情那个少年,如今那少年失去了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那么,他从此会更加地疼爱那个少年了吧?
转过身,望着床榻上慕婉晴的尸体,张王后一阵心酸。慕王妃,你这一死,竟然是更加地巩固了你弟弟在乘风王心中的地位了!这或许是你也想不到的结果吧?
殷乘风很快来到宿凤宫,彼时离湮哭声已止,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她正呆呆地躺在榻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殷乘风轻轻叹息一声,屏退左右,轻轻走至白玉床前。
离湮已经望见了殷乘风,那原本灵秀的双目此时已哭得又红又肿,尤其是眼中的神情,看了都让人忍不住为之心碎。
殷乘风俯下身去,抱起离湮,轻声道:
“凤止,人死不能复生,莫要再哭了。”
离湮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她是被刺客刺杀而死?不……不对,我们打开门便看到姐姐悬挂在房梁之上,王,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啊?”
“我不要我姐姐死,我不要红珠死,”离湮抓着殷乘风的紫色长袍大哭道,“王,我不要我姐姐死,在这世上,我就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我姐姐不能死啊,王……”
殷乘风默默地搂紧离湮,此时离湮全身软得像面团,随时都有可能滑出殷乘风的怀抱。
殷乘风默默地搂紧离湮。他能告诉她,慕婉晴的死,有一半的责任在于他吗?
不,也许是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甚至,有可能是全部的责任。
因为,如果他当时表现出对慕婉晴的信任,或许慕婉晴便不会如此极端,用死的方式来向他抗议。
都是他的错。当时看到杨坎趴在慕婉晴的床榻上,那一瞬间,他的理智便坍塌了。
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自己的女人很有可能与别的男人有染的感觉。
更何况,这个男人竟然是他最器重的爱将。
可惜,此时后悔显然已经毫无益处了。慕婉晴死了,红珠也死了。这一切如果让凤止知道,凤止能原谅他吗?她还能一如继往、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女人吗?
殷乘风沉默着。慕婉晴的死,这本不是他的错,可此时他却为何感到愧对凤止?他却为何担心凤止因此记恨于他?
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不,此时应是少女;她的美倾尽天下,也完全地俘获了他的心。覆灭陈国那日,他本传旨命杨坎留下慕婉晴,将慕婉晴带回徐国,可是在返回军营的路上,凤止却从斜刺里握着一杆长枪哭着向他冲刺过来。
那时的凤止,一身男装打扮,虽然遍身血污,脸上也有污渍斑斑,但却仍掩不住他的绝世美貌。
便是那一眼,他的心便就此沦陷了。
在此之前的三十多年光阴里,他,徐国君王殷乘风,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子。他从未喜欢过一个男子,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俊美别致的男子吧!
可那时他见着了,也不由自主地被眼前那一个哭喊着要杀了他为家国报仇的少年所吸引、所迷惑。
那少年孤身一人,又岂是徐国得胜大军的对手。于是,少年理所当然地被缴了枪械,徐国的军士将少年捆缚一通,送到了他的面前。
如此俊美的小少年,怎能让他受那捆缚之苦?因此,他亲手为少年解下了捆在他身上的绳索,带回军营,命人给他沐浴更衣,好生侍候。
当那少年沐浴更衣之后,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惊为天人”四字,已完全无法形容他当时的感受。虽然少年的眼中燃烧着仇恨之火,但是他丝毫也不介意,他已经深深地喜爱上了那个粉雕玉琢、貌可倾国的少年。
于是,慕婉晴对于他来说,便已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了。彼时他更想要的,是慕婉晴的弟弟,慕子羽,那个貌可倾国的少年。
返回徐国之后,他便命内侍总管姚福寻了一个能言善道之人去劝说慕子羽,希望能够消除慕子羽心中的仇恨,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徐国王宫。
那一夜的庆功宴上,群臣道贺,个个喜笑颜开。而他却在心中忐忑,担心那少年不肯接受现实,对他心存敌意。他在心中作了准备,若那少年不肯向他低头示好,那也无妨,他好生等着,慢慢感化他便是。
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少年总有一天会被他感动吧?
不曾想,姚福所寻之人竟然不负重托,巧舌如簧,硬是成功地劝说慕子羽改变了心意。于是那一夜的红纱帐里,白玉床上,他得到了少年纯洁的处子之身。
彼时他才知道,原来她竟然是个女子,从此,断袖的顾虑便可消除,不必担心自己取向不正了!
白玉床上,少女惊惶失措、梨花带雨的模样,愈发地让他着迷和疼爱。人生三十余载,竟不知人世间尚有如此娇美可爱的女子,他只觉自己半生蹉跎,全然浪费虚度了!他只想用余生好好疼爱这个小小的女子,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半点伤害。
而此时,他未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她若是知道了,能原谅他么?
殷乘风紧紧地抱着离湮,心疼地替她拭去眼泪,只是那眼泪拭之不尽,拭之又有。
“凤止,莫要再伤心难过了。你姐姐在天有灵,也不愿看你为她哭成这样。”殷乘风叹息道,“莫要再伤心了。你放心,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会更加地疼你,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离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了殷乘风一眼,清澈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在自己眼前消失,这叫离湮怎能不痛彻心扉。那样残酷的画面始终在眼前浮现,她承受不了,承受不了。
“莫要再哭了。”殷乘风的声音里,满是疼惜。
离湮抽泣着,在殷乘风的怀里,缓缓地闭上眼睛。那样残酷的情景,她尚且承受不了,少主呢?方才红珠撞柱而死,她哭得伤心,没有顾得上少主,再抬头寻找少主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到哪里去了?
但愿少主他不会想不开,但愿他没有事!离湮想着,心里不由很是着急起来。不过此时殷乘风在身边,她也不便去寻找慕子羽,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看到他睡着了,殷乘风会离开。到时候,她再出去寻找慕子羽吧!
离湮便这样静静地躺在殷乘风的怀里。此时,慕子羽就站在梅花窗外,望着殷乘风与离湮的身影,咬着牙齿,满含泪水的眼里饱含恨意。
怀里的少女终于疲惫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