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陈国,何尝不是比现在更惨?那时,从王宫至整个王城,到处都是尸体,尸体上插着刀剑、弓箭,鲜血便从那些伤口汨汩流出,血流成河。
那时的他,才不过十三岁而已,眼看着父王和母亲惨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力去救,那种痛苦,怎不叫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眼看着王兄、王姐一个个惨死在自己面前,虽然平素相互勾心斗角,但是看到王兄们惨死之状,他仍禁不住地全身发冷、全身发痛!
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何辜?为何殷乘风连那些可怜的百姓也不放过,狠下心来赶尽杀绝?
这种痛苦,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是绝对体会不到的。就像离湮,她不曾体会过这种可怕的感觉,因此她才会一再劝他放下仇恨,求他放过殷乘风。
她若是见识过殷乘风的毒辣,她就不会一心护着殷乘风了!
徐军中,亲自督战的殷乘风虽全身甲胄,但已飞矢满身,血流遍体。
苦苦抵抗中,不经意地望见虎狼一般凶猛的慕子羽,殷乘风一阵心痛,此时他仍不知,此慕子羽非彼慕子羽,真正对他有情的人并不在眼前,眼前的,是他真正的仇人。
殷乘风只是心痛,她果然全然不顾当年的情分,凤止她,变了!
望见满身是血的殷乘风,慕子羽勒住缰绳,停了下来,望着殷乘风那在绝望中仍拼命抵抗、完全尚失了王之风度的模样,不禁冷冷地笑了。他冷眼观望着正在作垂死挣扎的徐国国君,蹙起了俊秀的眉,眯起了灿若寒星的眼睛。
慕子羽被复仇的快感淹没。
他怎会因为一面锦袍就放过那个令他六年来都活在愤怒和屈辱中的恶贼?殷乘风更是不明白吧,那面锦袍对他来说,意味着的却是耻辱,是痛苦,是仇恨!
六年来,他卧薪尝胆、朝乾夕惕,苦苦练兵,等的就是这大快人心的一天!他终于可以为惨死的父母、亲人和陈国的子民报仇了,终于可以为冤死在益城王宫的姐姐报仇了!殷乘风对陈国所做过的一切,如今他要统统还给殷乘风了!
父王,母亲,孩子为你们报仇了!孩儿一定会用仇人的血来祭奠惨死的]二老,二老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殷乘风他屡屡侵犯别人的国度,如今他自己的国度终于也要沦陷在别人的铁蹄之下了!想到这些,慕子羽便感到痛快,痛快!
此时,战场上还在厮杀,将士们还在浴血奋战。
看到这番惨烈的景象,如果离湮在场,她一定会苦苦哀求他放过殷乘风,放下心里的仇恨吧?
不,休想!
谁都别想要他放下已经深植在心底的恨,谁也挡不住他复仇之剑直指益城,直指益城王宫!
慕子羽冷冷地望着拼死冲出重围的殷乘风,看着李良率领部众随后策马追去,阴冷的笑意再次浮现在他的嘴角。
殷乘风,跑也是徒劳,你跑不了的!
殷乘风勒马停在断壁崖前面,心中暗叫:不好,没去路了!
想不到,慌不择路,竟然逃至了断壁崖,这里三面环山,前面的悬崖虽不算高,但谁若敢跳将下去,也是必然无疑。
后面,追兵马上就要到了!马蹄声一声声踏在殷乘风的心上,每一声都像催命符,听得殷乘风的一颗心越来越冰凉。
李良勒住缰绳,后面的将士也一字排开,停在李良的身后,手中的长枪一致对准殷乘风,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李良微微地笑着,在殷乘风面前转了转,“阁下就是徐国国君,乘风王了吧?”
既然已经没有生路了,作为一国君王,死也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吧!殷乘风镇静地点了点头:“正是!”
李良微笑:“很好!既然眼下已经没有了逃路,乘风王该束手就擒了吧?”
殷乘风冷“哼”一声,想要他束手就擒?那是万万不能!
扔开缰绳,殷乘风退至悬崖边上,既然宛城与平阳已经到了慕子羽的手里,益城也已经被攻破,没有杨坎,也无人能救大徐国了!他,徐国国君,自然也该与大徐国共存亡!要他做一名俘虏?
不,不。不管怎样,也在这世上活了四十几年了,他也算是活够了!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来的只是单枪匹马。
有人喊了一声:“少主来了!”
追兵们立刻一个个往两边退开,中间让出了一条道,一个雪白的身影纵马停在了殷乘风的面前。
是慕子羽。
此时,他已经除去了那一身银色的盔甲,只身着一袭白衣,飘飘然端坐于马上,胯下一骑白马高昂着头,雄姿勃勃地发出一声声嘶鸣。
除去了那一身银色的盔甲,慕子羽显得更为倜傥洒脱,绝色的面容更是令人不敢直视,一望而为之沉迷。
慕子羽冷冷地望着殷乘风,此时望见他,殷乘风不由又惊又喜,没想到,凤止也追来了!她,不会是来要他的命的吧?
慕子羽朝身后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李良有些不放心地道:“少主……”
慕子羽皱眉道:“退下!”
“是!”李良朝手下将士挥挥手,众人缓缓退出断壁崖。
殷乘风万分惊喜:“凤止,你是来救我的吗?”
“住口!”慕子羽厉声喝斥道,“休要再让我听到‘凤止’俩字从你口中说出来!”
殷乘风一愣,凤止,他这是什么意思?
慕子羽冷笑道:“你灭我的国家,杀我的亲人,屠我的子民,害我的姐姐,还妄想将我堂堂陈国王子囚于宫中任你亵玩,你以为,除了死,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出路?”
殷乘风大大怔住!他的脸色顿时一片灰白,看来,凤止是不会放他一条生路了!
但是,殷乘风不肯死心,声音颤抖地道:“虽然我灭你国家是事实,但是我已经很后悔了,若时光可以从头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那时,我不是已经向你悔过了吗?凤止,看在那三个月我待你一片真心的份上……”
“住口!”慕子羽厉声道,“我已经说过,休要再让我听到‘凤止’俩字从你口中说出来!”
殷乘风顿时只得噤声,那三个月,他明明感觉到凤止对他也已投入真情,如何这六年过去,他却全然不肯念旧,不肯再提从前?难道,她还在恨着他,这也是她六年来不肯回来见他的原因吗?
慕子羽手中的马鞭直指着殷乘风,冷冷地道:“老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是当年那个慕子羽吗?”
“是,你长大了……”殷乘风望着慕子羽,喃喃地道。
凤止确实长大了,比起当年那个柔弱的少女来说,如今他是多么的英姿勃发……不对,面前这位神色阴冷的凤止,分明是一个强壮的男子,虽然那五官、那模样依然与当年一样美,但是却分明是一种雄性的美、男人的美……
“你……难道不是凤止?”殷乘风万分疑惑地问。
慕子羽冷笑:“眼力还是不错嘛!还看得出来我不是当年那个女子?”
他……果然不是凤止?
殷乘风诧异地望着慕子羽,他若不是凤止,那他是谁?为何拥有与凤止一般无二的模样?而真正的凤止,又在哪里?
慕子羽似是看穿了殷乘风的心思,冷笑道:“很多疑问?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为什么当年被你羞辱的凤止在哪里?”
殷乘风怔怔地望着慕子羽:“是,我当然想知道。既然你不是凤止,为何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你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不会知道,否则,当年你也就不会把我放走了吧!你想不到吧,当年那个被你羞辱的女子并不是真正的慕子羽,她不过是代我受辱,替我蒙蔽你,与你周旋,否则,我如何能够保全清白?”
殷乘风吃惊地望着慕子羽:“你说什么?你才是真正的慕子羽?当年那个……女子,她只是你的替身?”
慕子羽冷“哼”了一声,“你算是听懂了!”
殷乘风的脸色渐渐地苍白下来,“原来,你不是当年的凤止……那她现在在哪里?”
慕子羽道:“离开了益城,她与你就没有关系了,所以此时她在哪里,与你无关,你无须打听。”
殷乘风凝望着那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心中的感受无法表述。那面容,依旧是他熟悉的面容,只是那眼中深深的寒意,那嘴角的阴鸷之气,却是那么的陌生。
“那,你能否告诉我,当年你是如何找到她,让她替你进宫的?当年杨坎从陈国抓到的凤止,便是她,不是你吗?”
“我说过了,离开了益城,她与你就没有关系了,此时她在哪里,她是什么身份,通通与你无关,你无须打听。”
“我只想知道,这一切与杨坎是否有关?是不是他,替你找的替身,才让你有机会躲过一劫?”
慕子羽哈哈大笑:“想不到你真的在猜忌杨坎?”
殷乘风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慕子羽笑道:“我可以告诉你,杨坎对你忠心耿耿,你的怀疑实在多余。不过,这也是你的命,若不是你在猜忌杨坎,徐国也不会这么快亡国。”
“那杨坎对你姐姐,却是真的动过情吧?”殷乘风并没有忘记当初杨坎看婉晴公主的眼神。
慕子羽恼道:“我姐姐清白干净,你休得胡言乱语!”
“罢了!”殷乘风叹息道:“如今再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天要亡我,我也无可奈何!”
说罢,殷乘风后退两步,退至崖边,仰天长叹一声过后,纵身跳了下去……
慕子羽先是一愣,随后自语道:“也好!省得污了我的剑!不过,就这样死了,也太便宜你了!”
调转马头,奔回益城。前方,李良带着部下还在等着慕子羽,见慕子羽孤身回来,便上前相问:“少主,殷乘风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