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封
我们忙碌十多分钟,便把事情办完了。我感到天气特别寒冷,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被冻僵了。其中有两个细节我必须告诉你:一是她不像你那样大喊大叫,她比较有涵养,始终保持沉默。我说你叫床呀。她叫了一声“床——”。她在叫“床”的时候,我扑哧一声笑了。当时我们的床是乒乓球桌,她叫的“床”就是乒乓球桌,这说明她经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太多。第二就是我们在办完事情的时候,乒乓球桌被我们压塌了。那是一张用了多年的乒乓球桌,它的腿已经腐烂。当然如果我们稍微收敛一点儿,不用太大的力气,也不至于把球桌压塌……
第五封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体不存在任何毛病,我没有阳痿。我跟你说我阳痿,是因为我对你已经失去激情。每个周末我都和王祖泉在乒乓球室幽会,现在天气转暖了,我们可以在乒乓球室过夜。你知道我们一夜做多少次吗?七次,这已经打破了我和你的纪录……
第八封
今天是星期天,我约上了几个朋友到诗人羊克家玩。我们先是包饺子,然后猜谜,然后各自唱几首流行歌曲。羊克同志朗诵了几首他的新诗,我们都听不懂。晚上我们在羊克的客厅里铺了一个地铺,三男三女睡在客厅里。王祖泉睡在我身边,王祖泉的身边是胡月,胡月的身边是赵杰。大家同睡在一起,感到特别兴奋。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字母S。我叫王祖泉睡成S状,我也睡成S状,两个S合并在一起,我从后面把王祖泉收拾了。王祖泉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在我们干活的时候,故意鼾声如雷。完事的时候,她把裙子塞到我手里……
第十一封
当进入乒乓球室的时候,我们发现已经有人占领了我们的地盘。我们找了一张离他们较远的球桌躺下来,彼此目不斜视。但是我们制造的声音还是干扰了他们。他们于是弄出比我们更响的声音。你知道我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王祖泉也不甘示弱,我们绝不容允别人的声音比我们的响亮,差不多又把那张球桌压垮了。他们或许是疲劳了,或许是感到自卑,终于从窗口爬了出去。第二天木工们修复了那个破烂的窗口,还装上了铁条。我们再也进不了乒乓球室,我们必须转移地方……
杨春光的信像三流小报的连载小说,我把它们揣进兜里。下午,牛红梅野炊归来,我问她干吗不跟杨春光离婚?她说干吗要离婚,这样不是很好吗?离婚还得结婚,我为什么要从这个坟墓跳进另一个坟墓。晚上吃饭的时候,牛红梅发现她的信件少了好几封,她翻箱倒柜,好像家里失窃一样焦急。她问我是不是从抽屉里拿走了信件?我说没有。她有气无力地坐到沙发上,认真严肃地回忆信件可能的去向。我叫她吃饭,她说没有胃口。半年多来她总是一边看信一边吃饭,就像有的人一边看报纸或者看电视一边吃饭那样。
我从兜里掏出那些信件丢在餐桌上。牛红梅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向餐桌,立刻变得有精神有胃口了。牛红梅对我说当初看这些信的时候,她曾经用手扯过自己的头发,恨不能用石头给天砸出一个窟窿,但是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反而靠这些信件打发无聊的日子,就像是看小说,唉……其实王祖泉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她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你想一想,她能在诗人羊克家的客厅里睡成一个S,还打鼾声,这多么了不起。牛红梅像表扬自己一样表扬王祖泉。
后来,在无数个我回家的周末,牛红梅断断续续地告诉我:
王祖泉病了。
他们吵架了。
田仕良导师对杨春光的行为表示反感。
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过性生活了。
如果王祖泉少说两句,那么他们的关系不会闹得这么僵。
王祖泉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儿,真是急死人了。
他们终于和好了。
牛红梅像谈论国家大事一样谈论以上的内容。当她接到杨春光跟王祖泉合好的这封信时,硬拉着我跟她下馆子。我拒绝她的邀请,说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她站在客厅一言不发,整整站了15分钟,说如果你不跟我下馆子,我就永远这么站着。15分钟、20分钟、30分钟、35分钟,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终于同意了她的请求。
被牛红梅邀请的还有她的同事张珠玲,好朋友罗东荣。三个女人再加我,正好组成“四人帮”。牛红梅建议大家都必须喝一杯啤酒,没有人表示反对。牛红梅举杯邀大家,说为杨春光和王祖泉言归于好干杯。四只玻璃杯碰在一起,啤酒的泡沫溢出杯口,流到女人们的手背。喝到最后,她们都有些醉了,都一个劲儿地傻笑。牛红梅的笑声特别响亮,好像是有人在挠她的胳肢窝。牛红梅愈是笑得开心,我愈是想哭,觉得牛红梅已经变态。那个夜晚的笑声莫名其妙,她们摇晃的身体和张开的嘴巴都显得十分虚假。
我从纸堆里找出牛红梅高中时期的作业本,开始模仿牛红梅写字。这个本子上全是她过去写的作文,翻开第一页,就会看见《论幸福》的标题,然后是《说说谦虚》、《记一件难忘的往事》、《毕业后的打算》。牛红梅在《论幸福》这篇作文里,引用了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的第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把她的这本作文认真地抄写了一遍,最后我的字迹和思想全部牛红梅化了。我用牛红梅的字体给杨春光回了一封信:
春光:
你好!在你跟王祖泉相好的日子里,我也认识了一位男朋友。他是画家,长头发大胡子,常到我们卧室里来作画,我给他做模特儿。画着画着,他经常丢下画笔,把我抱到床上。他的手上全是颜料,他从来不洗手,把那些颜料涂到我身上。他说我的身子就是他的画布。有一次他给我做模特儿,要我画他。他像一个野人,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力量。我只看他两眼,便感到四肢无力,连一支画笔都举不起来,差一点儿晕了过去。我从来没有那么认真仔细地看过一个男人,包括你。
红梅
9月27日
这封由我策划以牛红梅名义发出的信件,导致的结果就是牛红梅再也收不到杨春光的来信。她不知道杨春光断信的原因,经常问单位的同事,你们看见我的信了吗?她开始留意楼道里的信箱,每天下班回来,总要把眼睛贴到信箱上望一阵,就像在报纸上看连载小说的读者突然买不到报纸那样焦急。她也常常在周末问我今天是星期几?是上午或是下午?我吃饭了没有?她连自己吃饭都模糊了。
班主任说如果大家愿意出钱,我们班可以请一位模特儿,让我们每周练习一次画人体的基本功。班主任刚一宣布这个决定,所有的课桌被同学们的手指、巴掌和拳头敲响。我们进艺术学院美术系已一年时间,还没有画过真的人体。
又一个周末,我吹着口哨推开家门,准备跟牛红梅要一点儿钱,拿去交给班主任。牛红梅不在家,她大概又在同事家打麻将。近半年来,牛红梅迷上了麻将,她已经把她的爱好从阅读杨春光的信件转移到了麻将桌。有一次我问她,杨春光来信了吗?她说杨春光是谁?说过之后她接着发笑,惊讶自己怎么连杨春光都遗忘了。
我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等待牛红梅归来。我在等待中不知不觉地睡去。是牛红梅归来的推门声把我惊醒的,她看了我一眼,便直奔洗澡间。电视上布满雪花点,时间不早了,睡意一阵阵袭来。我对着洗澡间说给我一点儿钱。洗澡间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像正在下的一场大雨。我说姐,给我一点儿钱吧。这一次,我说得很坚决,并且很响亮。牛红梅说你要钱干什么?我说我们班要集资请一位模特儿。牛红梅说一定得请吗?我说一定。牛红梅说不画模特儿就成不了画家吗?我说成不了,不画模特儿的美术系学生只能画黑板报,绝对成不了画家。牛红梅说要多少?我说100元。
牛红梅在洗澡间里尖叫一声,说怎么要那么多?我刚刚输掉了一个月工资,现在身上一文不名,等明天我赢了再给你。我说你赌钱了?牛红梅说玩点儿小刺激。我说你怎么能够保证明天晚上你会赢?牛红梅拉开门,赤身裸体从洗澡间冲出来,身上的水滴还没有擦干。她说如果我赢不了她们,就给你做模特儿,你看一看我,哪一点儿不比那些模特儿强?家里有,何必花钱。
我看见牛红梅用拧干的毛巾,在身上来回地擦,一边擦一边望着我笑,一边望着我笑一边揉她的乳房。她通体透明,像透明的白萝卜,折射客厅的灯光,使深夜明亮无比。她的每一根汗毛和她的心、肝、肺以及大肠,被我清楚地看见。我甚至看到了她的心理活动,突然产生了一种空前绝后的冲动,想如果她不是我姐姐,我就把她强奸了。我的拳头愈捏愈紧,手指骨的嘎嗒声惊天动地。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低下头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她。我一定要报答她!
我想我报答她的唯一方式是给她再找一位丈夫。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希望得到刘小奇的帮助。我说牛红梅快完蛋了。刘小奇用十分惊讶的目光打量我。当时他正在指挥一群工人装修他的按摩室,他吞并了临近的两间发屋,然后大兴土木,准备开一家桑拿按摩中心。木头、瓷砖和水泥堆满了屋子,他穿着一双沾满白色石灰的皮鞋,在材料之间上蹿下跳。他说为了这个中心,他已经忙了一个多月,从图纸设计到购买原材料到定床以及擦皮鞋纸,没有一样他不亲自过问。
我跟着他在三间屋子里走动,他一会儿纠正瓷砖的贴法,一会儿告诫电焊工注意防火,并要求水泥工节约水泥。他告诫工人的时候,我偶尔也插上两句话,内容不外乎是他说的内容,只是口气比他更严厉。其实这个按摩中心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的严厉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他上厕所,我也跟着他上厕所。他小便我也小便,他大便我也大便。我发觉他在大便的时刻,还在用手机跟别人通话。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他更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