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回望着子瞳,惊诧于她这一番坦诚话语,只在瞬间,他便觉得身体里聚集的怒气消失了。“子瞳,有了青霜剑,我便有机会重新得回王权,你……”
子瞳安静地迎视他,毫不避讳长歌在旁,眼里蕴满自己都不懂的水样的柔情。
可沧海的手偶然触到了悬在腰间的青霜剑,他狠下心,拒绝,“对不起,子瞳,我不能将剑给你。当我成为它主人的那一刻,它就只属于我,再与你无关。”
子瞳的眼缓缓挪开,落在他的手中轻握住的青霜剑上。
厅内涌起一片沉沉的静。
直到有个人突然跃起到沧海身边,迅速夺过他手中那把并未握牢的剑,再几步蹿到角落,充满防备与敌意地注视着其他人。
“凌云!”沧海怒喊,“你拿剑做什么?快还给我!”
长歌也急急地唤,“是啊,凌云哥哥,将剑还给沧海吧。”
子瞳先是一惊,继而宁定了下来。这些人中,唯有她知晓凌云此举的含义。
“还他?”凌云的神情突然变得狰狞,“恐怕没那么容易。沧海,长歌,你们猜,我是谁?”
“你,你是凌云哥哥呀。”长歌不明所以地答。“是沧海和我最好的朋友。”
此时的沧海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凌云的所作所为令他有不好预感,他伸手扯了下长歌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长歌于是满脸茫然地退在沧海身后。随后他看向子瞳,见她浑若无事般镇定,不由得心中暗惊,便牵起嘴角邪气而冷然地笑,“你们,是同谋?”
“你胡说什么!”子瞳喊。
“我和她?”哪知凌云却说,“当然是同谋。真是没有想到,子瞳姑母亲的演技这样好,让一向警觉的沧海居然毫无防备,白嫁衣这一招果然高明啊!”他仰天大笑,“子瞳姑母亲,如果你早对我讲有如此妙计,我就不必担忧了。”
“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所以才会跟踪我,假意带我回来,说什么助我得回青霜剑,其实是你自己想要,对不对?”子瞳冷声质问。
“对,怎么不对!”凌云停下笑,阴森地说,“我凌云还至于卑鄙到冤枉一个姑母亲,更不屑于与人同谋。只不过青霜剑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令我不得不亲自出面,行这一步险棋。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你果真使沧海方寸大乱,令我有了可趁之机。子瞳姑母亲,说起来,我真要好好的谢谢你呀。”
“不谢。”子瞳冷冷地说,“你不必那么得意。你不是青霜剑的主人,拿了它也没用,它不会听从你的使唤。”
凌云瞪大眼,“谁说我要用它了?我只是不想让沧海拿着它去做某件事而已。”
“凌云。”沧海突然开口,“你刚才让我猜你是谁。现在,我有了答案。”
“如何?”凌云调转目光与他对视。
“你是当年那个叛臣,行事阴狠毒辣,却又隐秘异常。这许多年来我费尽心力,仍未追查到关于叛变之人的任何讯息,而对方一直躲在暗处指使杀手不断袭击我。原来,那人就是你。”
“你终于开窍了,沧海。”凌云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
“为什么?”沧海闭了闭眼,无力地问。
“断城,你们还记得断城么?沧海,你拥有一座庞大富庶的城池,统辖着一方百姓,他们把你当做天神一样膜拜敬仰,没有人可以违背你的意愿,你当然可以这样,你是断城的王。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七年前你得到断城第一美人长歌,还命全城的能工巧匠花费大力气建起歌行殿,自那以后,你便与长歌在那殿中过着奢华快活的日子,好令人羡慕啊,沧海,你何德何能,竟然将天下与美人一同得到?难道你不知道拥有太多会遭天妒,站得太高会摔下来么?既然老天迟迟不肯行动,那么就由我来吧,于是我放一把大火,将歌行殿烧得片瓦不留,让你的荣耀和权位统统被毁掉……啧啧,回想起来,你们当时惊慌逃命的样子真是令人心痛神伤啊!”
“你……凌云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长歌腮边有泪,不敢相信地问。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凌云说。
“枉我与你相识多年,凌云,知人知面不知心。”沧海的声音艰涩难堪。身为一城之主,他居然容了叛逆臣子在身边多年,并一直当对方是至交好友,这实在是天大羞辱!
突然听得子瞳说,“凌云,你把自己当做天,当做神了么?你以为自己有决断一切的权力?我想,你的目的不只替天行道那么简单,你还想要断城。”
凌云猖狂地说,“看不出来,子瞳姑母亲如此聪明。你说得很对。”
“可你白费心机了。并非所有得到青霜剑的人都会成为王者。只有它的主人才有可能。”
“哈!“凌云嗤笑一声,“谁要靠这把烂剑!”说着,将青霜剑胡乱在身前挥舞了几下,“我既有能力让断城成为一片废墟,就有能力将它重新建起来!但有一点,你以为错了,我不是想要断城,我是要一座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城,我会给它取名为凌云城。多年来,我一直任断城荒废着,就是要让人们忘记它昔日的辉煌,彻底忘记,一点儿痕迹都不留。这也是给你机会,沧海,让你可以清醒地看到,断城注定只能成为你的记忆,你的美梦,不要再妄想了,你没有机会,你已经真正地失去它了。”
沧海漂亮的眼在凌云的说话中渐渐变成兽般疯狂的模样,他突然怒吼一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已冲至凌云面前,伸手将剑夺了过来,迅疾向前一递。
凌云吃惊地愣在那儿,只听到身体硬生生被利器穿透的恐怖声响,他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前的剑,只露出黑黝黝一段剑柄,想握住,手却软绵绵使不上力,只能缓慢地垂落了下去,然后头一歪,就此绝了气息。
沧海大口喘着气,撑墙而立,心中一片狼藉仿佛断城废墟,伤他至深的是凌云从未成为他的知己。长歌连忙迎了上去,不敢看凌云,颤巍巍地扶住沧海手臂,抬起早已布满泪水的悲戚的脸凝望他。
沧海用力将长歌抱在怀里,妄想以她温软身躯弭平内心伤口。
夕阳从敞开的厅门照进来,将他们拥在一起的身形柔柔笼罩着,时候久了,便仿佛凝固的雕像。
子瞳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亦随之凝固,成为一片冬日里的湖水。只是这水不再透明,最深处藏着千丝万缕却不得缠绕的情意,到头来牢牢缚住了自己。她一步步向后退,坐进靠近门边的椅中,垂眼看着穿在身上素白静好的嫁衣,再来是并不白皙娇嫩的手,正是这一双手无意铸就了青霜剑,而剑是利刃是无情凶器,原来,命运是以如此绝望的姿势引领她前行至这荒凉爱情……她喜欢上沧海,在那个日光明艳的午后,看清他眼角皱纹,懂得那厚重沧桑由来的时刻;又或者更早以前,一抹青衫身影飘然而至夺去青霜剑,亦掠夺了她毫无防备的心。
不知何时,长歌已离去,厅内只剩下沧海、子瞳,与躺倒在地不肯瞑目的凌云。
沧海走近她,“子瞳,我送你回去。”
“回哪里?”子瞳恍惚地问,“回山上的家么?”
沧海深看了她一眼,“若你想家,明日我便叫人护送你回去。”
“好。”她点头,接着说,“沧海,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他脸上有难以掩饰的不耐与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