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呢?”庄魅颜看到柳儿从里屋出来就轻声问道:“睡下了么?”
“没呢,老夫人她——”
柳儿的话还没说完,屋里已经传来诵读的声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冯先生轻轻随着唱了起来,语调温柔,眸中的神情更是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充满眷恋缠绵。
母亲猛然推开门帘,怔怔地望着他,眸色迷茫。两人时隔二十多年再次相见,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热情,痛苦,委屈,什么都没有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包括情绪,都留给了岁月。
他能做的只有给她再唱一首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那一年他离开她之前,正好叫她唱了这首歌,她嫌这首歌太过哀伤,他笑着说,没关系,等我回来,我就会给你唱许多许多欢乐的歌作为补偿。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并不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当你想要快乐的时候必须赶紧快乐。
庄魅颜的母亲起初不敢唱,后来在冯先生的鼓励下,渐渐大起胆子,越长越响亮,越长越欢快。原来音乐也不过是一种心情,当你开心的时候,一首哀伤的曲儿也会被你唱出欢快的调子。
冯先生的脸上露出温和地笑容,他的眼睛眨都不眨,充满眷恋地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他温柔地抬起手指,轻轻捋过她垂在耳边的碎发,慢慢帮她别到耳后。
她一点都没改变,她果然就在原地等着他,失信的人一直都是他。
对不起有什么意义呢?
她等了他这么久,可不是为了一句“对不起”的。
“你要教我很多很多的歌儿。”
“你要教我弹琴。”
“你要永远永远跟我在一起。”
冯先生握着她的手,目光越来越坚定。
“霜儿,我来陪你了。”
庄魅颜神色一变,蹙眉道:“冯先生!”
她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柳儿和小默都不明就里,看得有些惊讶。小默看到庄魅颜摇头,立刻就挡在他们俩身前,坚决不让冯先生离开。
冯先生只好苦笑。
“魅颜知道先生的心思,可是,此事万万不可,先生是要魅颜做千古罪人吗?”
庄魅颜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有很多事情魅颜已经知道内中隐情,只是此时时机未到,过些日子,魅颜会想办法送母亲回祁阳山颐养天年,娘,女儿想你一定喜欢那里的风景而不会留恋京城。”
庄魅颜的态度让冯先生失望地叹了口气,他也是个通情达理的男人,知道是自己逾矩了,但是,当听完庄魅颜的后半句话,他的眼中又露出狂喜之色,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庄魅颜的母亲帮他捶着胸口,眼神关切。
小默忽然露出紧张的神情,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然后跳起来,急急地拉着庄魅颜的袖子直比划。庄魅颜神色大变,道:“不好了,小默说有很多人送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我们快走!”
柳儿也跟着惊慌起来,道:“不会呀,今日延平王府上孙儿百日喜宴,老爷前去庆贺,要很晚才会回来的。奇怪呀?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小默知道,旁人根本不知道的。”
母亲看到她们慌张,也跟着发起抖来,紧紧抓着冯先生的衣袖,冯先生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庄魅颜皱眉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小默,你快带着冯先生走。”
柳儿也恍然大悟,过来搀起老夫人,母亲对冯先生明显有着眷恋,极不情愿放手。
门口有人低低咳嗽了一声,房门被用力推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们背着我做的好事!”
庄魅颜等人抬头看去,不禁面面相觑。来人是庄府的男主人庄严元,他铁青着脸,面色阴沉。这个男人一向衣冠楚楚温文尔雅,今日却露出不一样的面孔来。
“我的好女儿。竟然背着父亲让男人跟她的母亲做出如此不齿的事情来!”
庄严元缓步踱到庄魅颜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句句诛心。
庄魅颜用力咬紧下唇,面色惨白。
满屋子的人被这个突发状况弄得不知所措,显得有些惊慌,庄夫人却仍旧满脸温柔地玩着自己的衣带,嘴里轻轻哼着《国风》的调子,这是刚刚跟冯先生学的。
冯先生下意识挡在她身前,拱手道:“庄兄,好久不见了!咳咳!”
庄严元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冷然道:“你居然还没死!逆反欲孽,看来果然是有人包庇了你,这些年来你竟然还可以逍遥法外。”
冯先生微微一笑,道:“我是将死之人,你想怎么处置都无所谓,只是不要牵连其他人,此事与她们无关!咳咳咳!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只言片语要诬告什么人,却就是在痴心妄想了。”
冯先生咳嗽连连,他心愿已了,如今十分坦然,就算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庄严元眼中终于露出暴怒的神色,他上前用力把冯先生从自己的妻子身边推开,冯先生毕竟身体虚弱,虽然有心与他对抗,可惜有心无力,立刻跌倒在地。庄严元抬脚踢了过去,庄夫人高声尖叫起来,夹杂着连续不断的咳嗽声,还有庄严元的喝骂声,屋里乱成一团。
“霜儿,霜儿别怕!”冯先生一边勉强抬起胳膊抵挡庄严元的大脚,他已经无力躲闪,却还是面带笑容地安慰那名满脸惊慌的女子。
“够了!住手!”
一声低沉的喝令让屋里的人不由一愣,连暴怒中的庄严元也吃惊地停止了殴打,他们一起望向发出这声号令的主人——庄魅颜。
庄魅颜嘴唇微抿,神情坚毅,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庄严元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她,眉头紧锁。
“父亲大人,请放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