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记绸缎铺,二楼的堂屋。
庄魅颜不动神色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春菊侍立在身后,她端起一碗茶,慢慢吹着杯中的茶叶,小抿一口。她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左侧下首的刘胖子,只见他神色不定,双眼瞅着地面,颇有些坐立不安的焦急。
庄魅颜心里有数,一个月前“盛酒会”的比酒大赛,这位刘掌柜可是下了大血本,又是押银子,又是押身价,趾高气扬,一心想把庄魅颜赶出祁阳镇并且霸占她辛苦经营的产业,谁知世事难料,赢的人竟然是庄魅颜。这下子让本来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赢的刘胖子慌了手脚,央了县太爷帮他说情,只盼着庄魅颜可以手下容情。
县太爷作好作歹好容易说动了庄魅颜,答应放他一条生路,却又赶上庄魅颜生了一场大病,刘胖子生怕庄魅颜反悔,一天三趟往庄魅颜的绸缎铺里跑,又是提礼物又是赔笑脸,每每却总是碰了一鼻子灰,被人家或者客客气气或者冷眼嘲讽赶了回来。今日庄魅颜忽然叫人去告诉他,想见他有事情要跟他说,他又是高兴又是忐忑,急忙赶了过来。
庄魅颜也不着急说事,刘胖子自然不能催问,只急了一鼻子尖汗,却还不敢擦,兀自痒得难受。
庄魅颜一一瞧在眼里,放下茶碗,笑道:“刘掌柜,请喝茶,这是今年南边的新茶,常买断上次托人捎了一点给我,味道还是不错的。”
刘胖子诺诺,机械性地端起茶碗,“咕咚”一连喝了好几口,然后说道:“好茶,却是好茶!”
春菊见他狼狈,忍不住偷偷地笑,被庄魅颜赏了一记白眼,立刻规规矩矩起来。
刘胖子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失误,因为喝了热茶,头上的汗越冒越多,他不得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咽了口唾液,偷偷抬眼望了一眼庄魅颜。后者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眉眼低垂,叫人猜不透心思。
庄魅颜忽然抬起眼,望向他,目光如电,刘胖子不敢与她对视,赶紧低下庞大的头颅。
庄魅颜见状一笑,朗声道:“听春菊说,前些日子魅颜病着,刘掌柜常来探望,有劳费心。”
刘胖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应该的,三姑娘身子好些了?”
庄魅颜明知道他并不是关心自己的身体,而是另有所求,仍旧扯东扯西说了些闲话,刘胖子面色渐渐变得难看,只是强自忍着罢了。
“三姑娘请人叫了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刘胖子忍不住问道。
庄魅颜恍然大悟,拍手道:“你瞧我病了之后,记性差了许多,春菊你这妮子也不提醒一句。”
春菊会意笑道:“刘掌柜日日说担心小姐您的身体,今日来叙叙家常奴婢以为刘掌柜必会十分欢喜,又怎么随便打断呢?”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说的刘胖子的胖脸一阵子红一阵子白,几欲起身离开,不过最后想到有求于人,只能耐着性子坐下。
庄魅颜见把刘胖子搓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咳嗽一声,敛颜道:“刘掌柜,日前咱们比酒时约定的事情还没处理呢,我病着一个多月,今日觉得精神好些,就特意约了刘掌柜来谈妥此事。”
终于说到正题了,刘胖子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忐忑不安,现在更是一点底气也没有了,只支棱起耳朵,生恐漏掉了一个子。
“这些日子来,魅颜也想过,按说起来,你终究是我府里的一个奴才,不论怎么发落都不为过,只是未免叫外人看了笑话,说咱们庄家家规不严,连个人也管不好。”
“我是什么身份,想必你早就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恐怕你已经忘记了吧。春菊,你说与他听。”
“是,小姐。”春菊恭恭敬敬地弯腰向她答礼,然后转过脸,冰霜满面,肃容向刘胖子说道:“刘飞鹤,你是府里二姨太太的配房刘氏娘子的表弟,不过是外门管事的奴才,前年咱们府上在老家祁阳镇买了一块宅邸,令你负责翻新督造,去年老爷等人回到京城,又委托你看护老宅,你却在外边另寻经营,更滋事生非,可有此事?”
春菊竟是一副拿他问罪的架势,刘胖子让她说的面红耳赤,汗流浃背,默对无语。
“小姐说了,事不过三,她愿意网开一面。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两家亲自画押,祠堂祖宗为证,想要反悔固然不能,议定的一万两银子你必须一两不差地交到族长手里,以供镇子修缮山路之用,至于你的产业,小姐说可以暂不收回,仍由你继续经营,所获之利她一钱银子也不要,只观后效,望你好自为之。”
刘胖子被春菊教训了一通,听到最后庄魅颜虽然说愿意网开一面,却并不是把产业归还自己,只是暂交自己经营,顿时大为失望。而且春菊的言辞中已经把自己看成一个低等的奴才,他一贯作福作威惯了,从来也没把这位相当于赶出庄府的三小姐放在眼里,今日受了一顿教训,心里十分不满,却不敢发作,只能忍气称是。
望着他灰溜溜离去的背影,春菊心中大感舒畅,捂嘴笑了一阵子,忽然有些疑惑地向庄魅颜问道:“小姐,你为什么不趁机收了他的产业?把他赶出祁阳镇岂不更好!这家伙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您还能指望他改了那许多坏毛病重新做人不成?”
庄魅颜摇头道:“你当我不知道他心里压根不服我,如此说与他听,便是要他明白他的身份。先前县太爷已经过来说情,此人在祁阳镇经营时间不短,自有许多门道,咱们毕竟根基未稳,如果硬是夺了产业,他虽然无话可说,暗地里更要生出许多花样,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倒不如暂时将他稳住,如他日后改过自新那便最好,若他仍旧执迷不悟,那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春菊点了点头,不太放心地说道:“小姐,此人狡诈,您可不能不防啊。”
庄魅颜笑道:“省的啦!我自有打算。你去跟杨嫂杨秀才他们几人说说,日后要对刘飞鹤多多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