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圣白石大教堂的图书馆走廊漫步,她的身上是普普通通的白品牧师服,和那些从小立志终身奉献给万能的主的少女牧师一样,就像是一粒尘埃在圣白石大教堂的寂静的空气中缓缓地埋藏。
当然这只是表象而已。
钟声敲了一下。圣白石大教堂的机械钟每经整点就敲几下,而半点则敲一下。
凌晨四点半,一般的少女牧师估计也不会有胆量在这里乱逛吧。老牧首们喜欢在第一缕曙光到来之前缓缓地走进教堂,等待光明破晓,蔷薇发条驱动的晨钟敲响报时时,也许才会有所抬头,更多地只是一丝不苟地阅读经卷,随意地行走在安静的殿中。
他们不喜欢遇到好奇的年轻人,任何胡乱张望的眼神都有可能会被这些老人们认为是受世俗羁绊的不佳表现。
每一年都会有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走到这里,圣白石学院一墙之隔,但是确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这座教堂里的多是一只脚迈入了死亡的坟茔、一只脚也踩过了银蔷薇的地板的老人,他们品味过世间最美的红酒和权力,却也已经在这个地方丢弃了追逐权力的欲望,埋首于教廷浩瀚的典籍,偶尔才会抬头静静地看看后辈们在阳光下起起落落。在隔壁的那座生机勃勃的学院里,则都是些未来帝国的疆土和权力金字塔上留下位置的人,他们或许年轻,天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稚嫩,但是他们拥有着最好的命运和机会——
但是经过这里的拖曳着华贵的红色教袍的红衣主教也没有看女孩多余的一眼,凌晨时分女孩的存在似乎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
大教堂很大,或许无法和帝国中心,王权山下的圣约翰大教堂、耶路撒冷的圣城大教堂相提并论,但是它也有属于它的独特和宏伟。
女孩饶有兴致穿过走廊,走进那罗列着一排排的书架的经卷阁楼,随手拿起又放下那些各个时期属于上神教教义的经卷以及各代教士们的注疏,当然也仅限于此,并没有真正的阅读的兴趣。圣白石大教堂的教士与骑士,都是出名的经院派和苦修者。
唉。好无聊啊——
老师走了之后,就更加无聊了。
大理石与黑曜石堆砌的地面,上面都是好看的花纹,此时阳光尚未升起,元素灯的微光将地面的花纹照得更显露出了神秘和瑰丽的气质。
她无意地发现了身上这件普通的白品牧师服一个衣角露出了线头,然后她素指一拈,指尖闪过一束银光,微微一划抽出了一条麻布线。女孩歪了歪脑袋,十指灵巧地打了个结,让线成了一个圈——双手一翻,星形,网状,然后又是一串的动作,一个桥形构架了出来。
女孩抬起了头,亚麻色的马尾在黯淡的灯光下悠悠晃动,一双金色的眸子像是火焰似的在黑暗中升起。
她看到了一个人毫无征兆、十分稀罕地在凌晨时分来到这里,并不是她所熟悉了的那些老人们各具特色的脚步声,而是一种很固定的、依照极端机械频率的、似乎包含着某种不容打断的意志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人、一个衣着看不出身份的贵族子弟。
也许是某种巧合或者说少年来到这里就恰恰地掐住了时间点——钟声响起,一连敲了五下。太阳终于跳出地平线,南境贝罗洛小镇上投下了这一天的第一缕曙光,从乌色圆顶的教堂屋顶穿过天窗,经由子午时针校准镜组将这微露出的曙光不断地折射、反射投到教堂的走廊、行道、屋室之中。
柔和而不失清凉的曙光此时从藏书室的屋顶投下,然后又在地面发生折射,黯淡的此处似乎是在一瞬间变亮了——
“哲罗姆先生,在哪里静修,您知道吗?”年轻人轻声地问道,礼貌而带着亲和的感觉。
女孩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微微用袖子遮掩住,不想让人看到她在藏书室玩翻花绳游戏的失礼行为,但是很糟糕的是,纤细的麻线由于自己慌张失措的行为,结果缠绕一团,绳线几乎都陷进柔嫩的肉里,疼得她差点叫出来。
“没关系的哦,”少年模样的来人摊了摊手,然后面带微笑地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用着急。”
女孩刚刚心中升起一点对少年体贴的好感。
随后,却有些放肆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了。
女孩脸色顿时一抹红晕飘起,两只被捆在一起的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心里几乎是尴尬极了,既抱怨、懊恼自己今天的笨手笨脚,又埋怨年轻人的可恶笑容——我笨手笨脚的样子有那么可笑吗?外表礼貌、本质没有礼貌的家伙。
“抱歉——”少年招了招手,明显脸上也带有了某种尴尬的假笑,“那个,只是牧师小姐您比较萌,呃——一时没忍住。”
萌?不明所以的女孩迅速地翻了一遍记忆,没有发现是已知的帝国语的那个相符的音节与词汇,也没有找到相关的有联系的地方俚语,她的细眉不由得一挑,对少年微微地表露对于明显敷衍、不知所云的解释的不满。
“好吧,好吧,我有错。”少年很礼貌地表示了道歉,然后伸手拉过女孩的被缠绕住了的两只手,动作机械又带着初次接触陌生男孩的僵硬,“放松点,放松肌肉、血液循环还有精神枢纽——”
女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居然就这么很顺从地按着少年的指示完成了放松的动作,任由他很顺利地解开了缠绕一起的白色麻线——
这种亲切的让人感到顺从的气息,就像是黎明的阳光一样,或许不温暖却足够纯净无暇。女孩显然也不是一般人,很快地思维就想到了——精神暗示,还是圣徒的气息?
她此时才足够精神集中、心态良好的观察起眼前看到自己冒失行为的少年,衣服算不上华丽,反倒是有些老旧,但是足够干净。整洁,口音里面带有帝都旧瓦格纳区的发音习惯,这一点可以大致表明身份了,毕竟就算模仿也很少有人会模仿那个地区的口音——帝都脚下的“没落贵族流放地”可不是什么好出身。一个没落家族贫寒出身、拥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吗?女孩心中闪过思索的念头,随即就甩开了。
“我找哲罗姆先生,不过这里有点大,能指一下大致方向吗?”少年很自然地转换了表情,就像是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礼貌地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大概您也听出来了,我刚刚来到贝罗洛,而这里的大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女孩微笑着指了指方向,这个少年大概还没有经历过帝都真正的上层的大小圈子的洗礼吧,眼神里还带着这种谦卑又自信的光彩。
“由衷感谢。”少年轻声道,右手扶在胸口、左手划出神圣纹章的做出了上神教廷的一个标准手势。
女孩赶紧也认真回礼。
认真、虔诚还有些跳脱的年轻人?他似乎和这个肃穆沉重的圣白石大教堂、那个活力无限的圣白石学院都不太搭调呢,女孩却也没有多想,一个或许曾经辉煌的家族子裔试图按照某些线索来让后代联络上一个前程,这在正常不过了。
少年白色的礼服和女孩白色的牧师服擦肩而过。
带着某种宿命的意味,
凌晨的真正意义上的黎明只有很短暂的一个瞬间,此时阳光已经恣意地挥洒大地,这个偏僻的藏书室也由枢机精灵熄灭了所有的元素灯,将阳光调节并引入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少年的脚步声嗒嗒地响着,很轻很轻,但是女孩听见了,听得很认真——那是很偏执的自律者才会拥有脚步声,犹如计时的机械发条钟表,它只会以自己的频率和方式走下去,不会因三根表针的转动而改变。
女孩倏然间转过了头。看到了让她有着说不出的意味的画面——空气之下跳跃着尘埃的精灵,微风从西南方向的高地吹来沾着金水森林的湿润土壤的天然气息,那种自天窗垂下,穿过重重的、交错的木栏、木格而落到地面的光,与四围古典风格、一眼可见出年代久远的杨木质的书架相对比,立即就自然地生出肃静、安宁的气氛。
而少年从这个阳光明媚、尘埃如精灵的地方缓缓离去,走入拐角后面幽暗森冷的甬道。
在藏书室的走廊尽头墙壁上是一幅油彩的古代宗教图。圣徒行走在人世的黑暗与罪业中,天上的父神将世人俯视,眼神里似乎不是悲悯、而是锐利?
女孩怔怔出神,然后不知从那里涌来的勇气和冲动,一路小跑,很失礼、冒失地在神圣的教堂打破了清冷、肃穆的氛围。行走脚步极具规律的少年也被少女弄出的异响引得回头,黑发黑瞳,面色白净而有些病弱,一双眼睛却凭空地让冲动莫名的女孩一下感到了难言的压力。
她很自然地放慢脚步,微微低头,在少年面前躬身,腰肢弯过一个柔和的弧度,微笑道:“我可以给你带路?”
少年面色里似乎从未有过意外之色,明暗之间的身形似乎悄然间变得深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机械联络章,微光的软屏上显示出简洁的时间和日期。
而后他点了点头。
“我叫奥莉塔亚,很高兴认识你——”女孩觉得这样的百无聊耐的时光似乎在微妙中发生了某种诡异而传奇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