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啊!
她忍不住叹息,然后扭头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江韶寒打开后备箱的车箱盖,朝柯雨晴看过来:“很漂亮吧,这里是我有一次无意中发现的,很少人来这里,但是很安静也很美。”
“是啊,我以前也来过海边,不过都有很多人,很吵闹,却没看到过这样静谧的景色,让人的心都跟着一起安静了下来。”
江韶寒弯身从后备箱里搬出一只纸箱,走过来将纸箱放在沙滩上,手里变戏法般多出了一把刀子,然后将纸盒上的透明胶割开,里面装的居然是一箱崭新的蜡烛。
“你拿这么多蜡烛做什么?”
江韶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蹲下身子,将整箱蜡烛拿出来仔细放好。
细心地在沙滩上刨了个小坑,放进一只蜡烛再稳固,然后隔了断距离又刨了个小坑……直到用蜡烛围成了一个圆,再拿出一盒火柴将蜡烛一支支点燃。
看他纯熟的手法,显然做过很多次了。
但是,很快出现了问题,蜡烛才点燃了不到6根,就被风吹灭了两根,他又重新去点,这样子反复几次之后,一旁的柯雨晴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喊:“你这样是不行的,有风,你点上一晚都稳不住。”
江韶寒半仰起脸看她一眼,又沉默地低下头,声音沉沉的:“那我就点上一晚。”
“江韶寒,你知不知道你很无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你为什么偏偏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这浪费的一晚上,本来她可以做小时工赚一个星期她和小怡的生活费。
“你凭什么说我做这些没意义?”江韶寒几乎是愤然而起。
这一刻他的表情如凝固的千年冰刃一般,在昏暗的沙滩上散发着阵阵寒芒,将他全身围罩,谁都接近不了,仿佛将他自己隔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冰寒空寂的世界。
呼啸而来的风顷刻间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她顿时吸了口冷气。
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仿佛所有的语言在脑海里不翼而飞。
他不再理她,继续蹲下去点蜡烛,身后的火柴梗越来越多,蜡烛亮起来的却没有几根,而且很快又被大风吹灭。
柯雨晴呆呆地站在冷风中,他执着的表情让她觉得他真的会点上一整晚,而且似乎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我听奶奶说,每一支蜡烛都代表对一个灵魂的祝福,如果一个人死了,一定要为他们点上蜡烛,否则是上不了天堂的。”过了好久,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来心情的起伏。
柯雨晴突然因为他的话沉默了。
“每年我都会来点这些蜡烛,但是每次都没有点燃。”
“所以你就点整整一晚?”
柯雨晴有些吃惊,但是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他有什么亲人离开他了吗,她可以确定的是,江韶寒一定很爱很爱他,对了,他记得听叮当说过,他爸爸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么这些蜡烛是因为他吗?
这一刻,她想到了妈妈……
江韶寒倔强地重复一样的动作,火柴亮了,又灭了,在黑夜中明明灭灭,如同一个个在黑暗里哭泣着跳舞的灵魂,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从罪恶的诅咒里挣脱出来。
柯雨晴默默地走过去,拿起一盒火柴,轻轻地搽亮,小小的火苗在手心跳动。
江韶寒停住动作,安静地看着她。
火苗跳上烛心,在黑暗里将一圈沙子照的清清楚楚,也将那张清秀的小脸照的清清楚楚,长发轻扬,洁白的裙子被海风吹得卷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她,眼底的黑色激烈翻涌着,这一刻,她真的像一个天使,他像一个孤单了几千年的人,终于等到自己的挚爱,那么渴望拥抱她,却如论如何都不敢伸出手。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脸上绒绒的毛发在烛光下闪耀。
可是,周围突然黑了。
柯雨晴看着被海风吹灭的蜡烛,突然哭起来。
她想,她明白了江韶寒的心情,又一根火柴搽亮了,她重新将那支蜡烛点燃,可是蜡烛又很快被海风吹灭,她不停地点,不停地点,但是仍然没有一根亮着。
“别哭。”
江韶寒走过去轻轻揽过她的肩膀。
“可是没有蜡烛,他们就上不了天堂,对吗?”她扬起泪汪汪的脸,她从来没给爸爸还有妈妈点过蜡烛。
“不会啊,好人都会上天堂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出奇地执拗,声音很坚定,好像只有这样子,事实就会像他说的那样去发展。
“江韶寒,我好想妈妈,小时候我看着天空就会很想去那里看看,因为我听妈妈说,天堂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的风车,白色的,风车一直转啊转,那些幸福的人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我跟妈妈说,我想去天堂,可是妈妈告诉我,我不可以去,我只有在很老很老,老的头发都变得雪一样白的时候,才能去那里,那时候我就想,那我得等多久啊……”
她梦呓一样说着:“可是并没有过多久,妈妈就一个人去那里了。妈妈骗我……”
江韶寒紧紧地抱着怀里颤抖的身躯,沉默不语。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她突然从他怀里挣开,继续捡起地上的火柴。
江韶寒缓缓蹲下,今天也是另一个人的忌日,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但是他永远记得那个女人唇角的笑容和眼底的泪光。
虽然他知道爸爸喜欢那个女人,可是他不恨她,因为曾经小小的他看到她甩开爸爸决然离开的身影,也看到她转身的瞬间,从眼角滴落的泪。
“韶寒,你爸爸会在天堂里很幸福,因为有你这么想他,他舍不得不幸福,不要难过了。”柯雨晴轻轻点燃一支蜡烛,小心地护着它的光芒,将他举到江韶寒面前。
江韶寒看着她,笑了笑,她以为他在为他爸爸难过吗?
其实爸爸死的时候,他一点都不难过,因为小小的他知道,爸爸去了天堂,就能跟他喜欢的那阿姨在一起了,他们会很幸福。
可是,那个阿姨却不可以。
他记得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他知道那个阿姨舍不得离开,他本来可以替她好好照顾她,但是他却把她们弄丢了。
“小晴,你知道吗?蜡烛还可以跟天堂里的灵魂沟通,对着蜡烛祈祷,可以偿还罪孽……”
声音仿佛从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传来。
柯雨晴仰起脸,看见他的短发迎风飞舞,眼神深邃的像陷入一个梦境。
“每年我都会一个人来这里,然后点一整夜,等到天亮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坐在地上看着所有蜡烛的尸体,会突然很害怕,很孤单,可是今年有你陪我。”
他看她一眼,轻轻地笑。
柯雨晴被他的笑容撕扯的生痛,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笑容里隐藏着很深很深的痛苦,不是难过,也不是思念,就是纯粹的痛苦。
她想了想,把蜡烛小心翼翼地递给江韶寒,然后咬着唇胡乱地擦掉眼泪。
跪在地上,在沙滩上刨出很深的一个坑,比蜡烛的长度还要深,然后再取了一根新的蜡烛放进去,把根部紧紧埋上,在用火柴点燃。
明亮的火焰跳跃起来,在四壁的保护下,稳稳地燃烧着,偶尔有小小的海风窜进来,让烛光跳跃几下,但是火苗却燃的更亮了。
“这样就可以了。”
她仰起脸绽放出笑容,眼睛里烛光闪耀,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明亮。
江韶寒跟她相视而笑,学着她的样子,在海滩上刨出坑,再将蜡烛点燃,很快,在这一片漆黑的沙滩上,就跳跃气一片美丽的烛光。
等他们将周围所有的蜡烛点燃,天已经完全黑了。
江韶寒突然跪坐在沙滩上柯雨晴打横抱起,她似乎异常的轻盈,他一点都不费力气地抱着她走到蜡烛中间,将她轻轻放在沙地上,明亮的烛光围成一圈,晶莹闪烁,烛光的映照在两人身上,给他们渡上了一层橙色朦胧的光晕,让人想到了漫画书上最美丽最浪漫的画面。
两人并肩坐在跳跃的烛光中久久不语。
“我是一个来到世上还债的人,满身的罪孽永远都洗不清。”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的伤痛,如同历经日积月累无法痊愈的伤疤,然后伤疤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刨开了。
柯雨晴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慢慢转过头去看他,仍然是那张俊美中带着不羁的俊脸,但是,他的表情却是悲恸而无助的,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平日里那个狂傲霸道的不可一世的少年,竟会露出这种脆弱无助的表情。
现在的他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江韶寒,认识那么久,直到现在她才算真真正正看到了他。
但不管是哪种,她心里却非常清楚,身旁这个少年,让她心疼了,是真的疼!那样的感觉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他应该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这样的脆弱,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
他这个样子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像……
看见了妈妈丧生在火海后的自己。
那种痛苦无助,让她觉得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如果不是当时遇到小怡,她想,她可能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不知不觉地,她轻轻伸出手地握住他的修长的手指,感觉到他微微一僵,他转头,深深地凝视她,然后紧紧地反握住她得手,将她揽到怀里。
烛光在黑夜里起舞。
两人在烛光的环绕中,一直沉默地看向远方,谁都没有说话。
大海在远处翻滚咆哮着,海浪沉而有力地撞击礁石看,耳旁回响海风的呼啸声,远处的黑暗里,礁石上飞溅起高高的水花,影影绰绰的景物在夜色中显得美丽而神秘。
过了好久,蜡烛的光芒最明亮的时候,江韶寒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件东西放进她的手心里。
她看了一眼,是那条翡绿色的星星项链,她印像深刻。
“为什么要给我?”
据她所知,这连项链他似乎看的比他的命都重要。
江韶寒凝视她,眼睛出奇地亮:“这条项链是我一个故人的东西,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它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可是它太沉重了,压得我好累,你先帮我保管它可以吗?”
如果不带着这条项链,他或许可以去奢望一些本来不敢去想的东西,比如——
她。
“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