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的丧事打理的意外顺利,黎夕虽是奇怪,但却没有深究。毕竟现在,她跟江聿琛是真的分开的干干净净了。因此,也不会怀疑有人在暗中帮助她什么的。
距离那日协议离婚,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日子了。一个多月里,江聿琛也像是销声匿迹一样。甚至,连日常的财经报道里,也不见了他的踪影。
黎夕并没有故意想去偷窥他的踪迹,只是莫名的,就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不想他过的好的。因为,一旦想到他会跟别人出双入对,亲吻拥抱,她就觉得有些崩溃感。她不会把这种情绪推脱在自己的,每一次,她都会觉得,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小宝贝在作怪。
因为她想念她的爸爸,所以,她也会跟着她想念他。
黎夕定居在了C市,或许还算不上定居。因为,她也仅仅在这里住了一月而已。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没什么去处。只是待在以前母亲的老房子里,看看旧物,想想旧人。
彼时,黎夕搬了个藤椅,坐在院子里。前几日,她从网上学了好几种织衣服的手法,便迫不及待地试了起来。她已经有些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了,手里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吱呀……”
古旧的木篱笆围栏被推开,黎夕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回头看去。她想,她大约在这里是没什么亲眷的。因此,突如其来的打扰声,也让她觉得奇怪极了。
回头时,江霖正一脸温和的站在她的面前。金丝边框的眼镜,雍容地垂在鼻梁间。一双微垂的眸子,看起来染了些岁月的痕迹。
“黎夕,一个人在C市,还好吗?”
黎夕自然没有想到来人是江霖,不禁也有些措不及防。五个月大的肚子,孕味毕现。此时,想瞒都瞒不住了。
“还好……”想起父亲的事,她对江霖无话可说。但她却依旧本着尊重的态度,给他搬了个椅子坐下,然后递上一杯温茶。
“黎夕,别忙了。你怀着孩子,别累着了。”江霖赶忙接过她的椅子,径自坐下。
“没事。”黎夕淡淡地回了一句,连表情都没有一点波动。
江霖看起来对她怀孕的事情,早有所知。那么,想必江聿琛也早已经知道了。一想到这里,黎夕忽然觉得心里发酸。心里明明不想让他找到她,心里明明是排斥他的。只是一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怀孕了还不闻不问,心里又有些窝囊。
江霖捧过黎夕手里的被子,放在手里转了几圈:“黎夕,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解释一下你父亲的事的。我听聿琛说,有些事情,你好像误会了……”
提及父亲的事,黎夕不禁冷了脸:“江叔,我还称你一声江叔是因为以前的养育。如果你一定要说到我父亲的事,那对不起,我不想听。”
江霖的眼角微微皱起,笑意温吞:“黎夕,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固执。有时候认定了,就是认定了,任谁都不能改变。既然是这样,我想跟你说说你父母的事。”
黎夕抬眼看了看江霖,不懂他意欲何为。
他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上,从椅子上慢慢悠悠地站起。走开几步,看了看这所老房子,有些感叹地说:“这房子真是跟我一样,都老了……当年他们俩走的太早了,都没来得及看你长大。想来,如果他们知道,你跟聿琛那孩子能在一起,多半也是会高兴的吧。”
黎夕偏过头看他,江霖逆光而立。她只看见了他的背影,却觉得,他好像一瞬间苍老了一样。
“国栋是在当卧底的时候,认识了你的母亲小晴。他跟我说过,他跟小晴是在一幢老楼房外认识的。当时,他正跟着一伙毒贩进行交易。当时他通知了我,我派了人去围剿那伙毒贩。毒贩是在老楼房外进行交易的,那时人来人往,小晴也一个人站在楼下卖艺拉琴。
结果警方一拥而上的时候,毒贩不知道从哪里引爆了爆破装置。那时候你父亲正好靠着你母亲,他毫不犹豫地就冲上去救了她。”江霖惨淡地笑了笑,看起来颇为感叹:“有些故事,总是从这些老旧的英雄救美开始的。”
黎夕从不知道父母的相识,听江霖讲起的时候,就像是在听一个源远流长的故事。
“后来,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了。你父亲并没有告诉你母亲他的警察身份,你母亲也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小混混而已。你父亲依旧做着卧底,只是每一次当大案子即将告破的时候,总有人从中作梗。于是乎,你父亲连续做了十年卧底,却连告破的案子都没有几个。”
江霖的话语滞了滞,偏过头看黎夕:“也是在那个十年里,你母亲怀孕,你出生,长大。黎夕,你应该不记得,小时候,我还曾经抱过你呢。”
“当时,我跟你父亲对于案子失败都心有余悸。甚至,还勘察过是不是警方里存有内鬼。但结果……都不是。”
黎夕睁着眼睛,看着江霖,问道:“然后呢?”
语气沉了沉,江霖说道:“后来,你父亲无意中发现,他每次跟我通信的信件,都被人翻看过。而那些信件,都是藏在家里的。至于家里住的,就只有他跟你母亲,还有你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我妈吗?”
眼帘垂了垂,江霖无声地点了点头:“其实,当时在栋老楼房下,你母亲就是在接应那伙毒贩。跟你父亲的事,不过恰巧是一个插曲罢了。而你母亲,其实就是那伙贩毒团伙的……制毒师。”
黎夕满眼的不可置信,甚至于呼吸都是紊乱的:“为什么……会这样?”语气漂浮不定,她怔怔地用手捂住了唇。
“后来,我跟你父亲联手,一起抓住了那伙最大的犯罪团伙。原本,你父亲也应该荣归警队的。只是国栋他,终归是个死心眼的人啊……”
黎夕大概已经猜到了后来的故事走向,只是,难以置信罢了。
江霖的嗓音里,有些断断续续:“他为了不让你母亲坐牢,竟然生生地应下了她所有的罪。制毒贩毒,那种罪,可不是一点点的小罪啊。我当时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只跟我说,小晴太苦了,从小就跟着那伙毒贩生活。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有了家人,他不想让她再继续下去了。他是她的丈夫,所以罪有他来扛就好了。”
眼泪吧嗒地一声掉了下来,落在了衣服上,****了一块。黎夕没说话,只是听着江霖,慢慢地叙述着。
“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看自己的兄弟,含冤入狱。况且,那么重的罪,是会判死刑的啊……”江霖的声音也有些不正常,带着些哽咽,继续说下去:“我搜集了所有你父亲是为你母亲顶罪的证据,打算在法庭审理的时候,向法官公开。
结果……在开庭的当天,那些证据全都不翼而飞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在调查过程中,有人向周敬益透露了你父亲的事。他顺藤摸瓜地也查到了真相,于是,他为了自己的权益,毁了我准备的所有证据。因为……原本你父亲功成归来的时候,是要顶替周敬益的位子的。他不甘心,所以才做了那种事。”
江霖走近了黎夕几步,继续说:“后来,你父亲真的如愿地给你母亲顶了罪。临行刑的时候,我还问他后不后悔。如果后悔的话,我即使拼了命也要救他出来。只是,他却跟我说:江霖,别浪费精力了。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结局了。记得替我告诉小晴还有黎夕,我爱他们。结果,他真的如愿了。只是最后,你母亲却也因为忍受不了他的离开,跳楼自杀了。”
“我至今都还恨自己,如果我当时没弄丢那些证据,如果当初没有让你父亲代我去做卧底,如果当初劝他跟你母亲分开……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说到底,真的是我的错。所以,我才尽全力地想要弥补你。我之所以不敢告诉你事实,一是因为自身愧对于你,二也是不希望你知道这么残忍的真相啊。”
不知觉间,眼泪已浸湿脸庞。黎夕连擦都没有去擦,只是继续静默地流着泪。很久以后,她才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有些吃力地扶着腰。朝江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江叔,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
江霖看她身子重,赶忙扶起她说:“不是,是我一直因为自身有愧。毕竟,如果当初去做卧底的是我,而不是你父亲的话,事情应该大不相同的。其实,你的家破人亡,也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黎夕,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江霖把黎夕拢进了怀里,慈爱地像是一名父亲。他轻抚着黎夕颤抖的脊背,说:“其实,还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是关于聿琛那孩子的。他不会说话,也总不肯解释,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总该是为他说说话的。其实,当年他对你做出那种事情,确实是他不对。但是其实事出有因,他也没有告诉你……”
黎夕呜咽了一下,颤抖着声音说:“江叔,那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他……不是故意的。”
“原来,已经知道了吗?”江霖面色慈蔼:“但是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其实,聿琛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父亲的事。只是他一直放在心里,从来没说出来罢了。”
黎夕猛地抬起了脸,疑惑地望着江霖:“他……怎么会知道?”
“当年,你来江家的时候的那把琴,还记得吗?那把琴,是你父亲为你母亲亲手制作的吧。其实……里面藏着你父亲的自白书。聿琛无意间捡到了那把破损的琴,看到了信里的内容。”
江霖忽然无奈地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扛着这些秘密长大。以致于,他后来告诉我,他要替你报复周敬益的时候,我也难以置信。他说他筹谋了很多年,他要一点点的蚕食那些害过你的人。然后,护好你的一生。甚至于,后来他提出要跟周潇结婚,来放松周敬益的警惕性的时候。我当时,也无法接受。”
江霖感叹了一声,继续说下去:“看出聿琛那孩子对你的占有心后,我就想方设法地想要阻止你们在一起。并不是碍于面子,只是怕他这样的蛮横的心思,对你以后也不好。我总以为,你们做兄妹是最好的办法。因此,才会固执让你撮合他和周潇。只不过,我还是没想到,聿琛他倒是青出于蓝了……”
黎夕暗自地听着,所有的误会一点点解开。连他对江聿琛仅剩的那一点别扭,都消磨殆尽了。
“他找人偷偷把户口迁了出去,还找了叶景琰,通过关系弄到了你们的结婚证明。我当时觉得,我的儿子怎么这么傻,竟然傻到去强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后来才知道,原来啊……你也喜欢他……”
聿琛不会说话,不会解释。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想要给你最好的,护好你一辈子。只是,看着你们越走越远。甚至为了上辈子的恩怨,害的自己这样困顿。我终于还是忍不下心,跟你多嘴了几句。”
江霖鼓励似的看了黎夕一眼:“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黎夕,跟他一起,绝对会幸福的。我站在把你养育长大的江叔的份上,也希望你跟他能好好的。”
他慈祥地抚了抚黎夕的头顶,像是一名父亲一样:“你们两个孩子,也别闹了。现在孩子都有了,还这样闹腾着。也不怕肚子里的孩子笑话……”
黎夕听江霖调笑江聿琛的话,忽然就破涕为笑了。
江霖也被黎夕的笑容感染,埋怨说道:“聿琛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你怀孕了。还硬是嘴硬,说要出去散散心。其实,走到哪里,心里不也全是你吗?哎……那孩子真是的……”
黎夕轻轻地覆上了腹部,近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成了圆滚滚的一个球。她手触上去的那一刻,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轻轻地踹了她一脚。
她禁不住扬起温柔的笑容,心想,大约是这个孩子,也在急于看见自己的爸爸了吧。
思及至此,她忽然弯起了一抹浅笑,连眼角都荡漾着暖媚的笑意,就像是霍然开朗了一般。
“江叔,我想跟你回Z市。我想,也是时候去找他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