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坐镇指挥,渝国大军兵分三路合围埋雁城:一路由萧倬言、萧倬然统领,一路由孙小雨、卫铮统领,一路由秋于心、上官慈铭统领。
萧倬然来找他七哥时,萧倬言一身薄甲,似乎都准备好了,却没有即刻出发的意思。他一边看路线图,一边不紧不慢地拿着半个大饼慢慢嚼,时不时还慢悠悠地喝口“茶”。
萧倬然等了好一会儿,又不好催他,眼见萧倬言揪下一点儿大饼,然后嚼上半响,像是在吃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细嚼慢咽……然后,再揪下一点儿,再慢悠悠磨蹭半响……
萧倬然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烦躁得走来走去,恨不得把那饼一口给他塞进去,终于急了:“七哥,您到底吃完早饭没有?”
萧倬言看他耍宝半天了,斜他一眼:“急什么!这般沉不住气,叫我以后如何放心把三军交给你?”
萧倬然没有听出丝毫不妥:“有七哥在,我毛躁一点儿怕什么?”
“走吧。我总不能照顾你一辈子。”萧倬言终于吃完了手中半个饼,拍拍手起身。
萧倬然一愣,可七哥已经毫无预兆地走了,只好快步跟上。
大军在埋雁城围了数日,魏军死守,没有十天半月攻不下来。
过了数日,埋雁城里出来几名巫师,手持法杖而来。渝军担心几人是魏国探子,将其带至萧倬言马前。
狂风呼号,几名巫师的法杖被吹得叮当作响,杖上数尺长的白色丝绦随风飞舞。巫师见马上之人银色鬼面遮住半张脸,面具狰狞可怖,一巫师言默默念咒:“先生乃天煞孤星转世,命中带煞,此生注定无父无母,六亲皆弃,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一片焦土。我劝先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萧倬言听得饶有兴趣,俯身笑道:“魏国人以为派你们几个来当说客,就能劝我回去么?我想做的事,还没人能拦得住。”
那巫师摇摇头,一副看死人的样子,双手合十,默念诵经。
另一名巫师神叨叨,拿出各种图腾上窜下跳,一会儿又向着太阳的方向伏拜在地,瑟瑟发抖口中念叨:“太阳之神,宽恕这群有罪的人吧。”
还一名巫师指天誓日,口中疾呼:“大魔王即将临世,吞噬世间万物,群雁折翼,生灵寂灭,一片白骨炼狱……”然后又是一串神叨叨不知所谓的咒语。
萧倬言耐着性子,看了好一会儿,挥手示意放人,“他们不像是魏国奸细。”
萧倬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攻城在即,他七哥还有闲心与巫师聊天,实在不知道在想什么:“七哥,您可真有耐性,和几个疯子都能聊上半响。”
“他们是巫师,不是疯子,巫师在魏国地位尊崇。每个民族都有自己信仰的东西,信仰才是人心中最可怕的东西。”
天色转阴,风沙大作,萧倬言沉思,要变天了,魏国人派几名巫师来当说客,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魔王即将临世,吞噬世间万物?如何吞噬?
什么是大魔王?
群雁折翼,生灵寂灭?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埋雁?
群雁折翼是埋雁城的由来么?
燕十三曾在第一次军事会议上问过,为什么叫埋雁城?
又是什么东西能让群雁折翼?
一片白骨炼狱又是指什么?
萧倬言突然抬手阻止大军前进的步伐:“停!大军原地待命。去将朔风营中懂天气的人即刻叫来。”
沙暴?
如果沙漠之中,沙暴足够大,是否能吞噬整个埋雁城,那围城的大军呢?
如果魏军之中,有人善观天象,会不会算出沙尘暴到来的准确时间,而故意引他们合围毫无屏障可依的埋雁城?
魏军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么?
如果不是同归于尽,那么,魏军躲避沙暴的方法又是什么?
朔风营副将沈秋平策马而来。
萧倬言问:“如果发生大沙暴,沙暴能淹没整个埋雁城,以及城外二十万大军么?”
沈秋平心中一惊,思索道:“将军所问,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可是,沙暴如果足以吞噬城外三军,那么,就能同时吞没埋雁城。埋雁城内,建筑多为木质结构,少有砖墙泥石。如果发生大沙暴,埋雁城里的人和建筑都会被淹没。如果魏军能算出有大沙暴,想利用大沙暴设埋伏,那么,他们自己也会被沙暴埋葬。沙尘暴可是不认得谁是渝国人、谁是魏国人。”
萧倬言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问:“埋雁城地处沙漠中央,发生大沙暴的机会有多大?”
“按道理而言,这样的地形,很容易发生大沙暴。”
“既然容易,何以满城都是低矮的木头建筑?他们难道不怕轻易被掩埋么?”
沈秋平也被问住了,为什么?
萧倬言又问:“按你的说法,埋雁城以前应该也发生过足以吞噬整座城池的大沙暴。那时,他们是怎么躲过去的?”
沈秋平被问得愣住了,以往发生大沙暴的时候,埋雁城中百姓是怎么躲避的?
萧倬言心中一惊,浑身冰冷,突然打马飞奔即刻前往大帐求见韩毅,同时命人鸣金收兵。
大帐之中,主将齐聚。韩毅一头雾水,攻城在即,萧倬言为何突然下令收兵?
长林军听闻韩毅对鸣金收兵一事并不知情,已有不少将领沉不住气,对靖王独断专行,突然发出撤军的命令提出质疑,纷纷要他给出解释。
萧倬言只是道:“僭越主帅之权,末将甘愿领罚。只是此时来不及解释了,我们不仅要收兵,还要即刻远离埋雁城。”
“为什么?”
“埋雁城或许会有大沙暴,足以掩埋二十万大军。”
韩毅奇道:“你怎么知道会有沙尘暴?”
萧倬言苦笑,这也是他最难解释的地方,他还是没有实证。“末将不能肯定一定会发生,只是奇怪,埋雁城为什么会叫埋雁城?”萧倬然霎时忆起,燕十三也曾说过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恐怕当时也只有七哥真正听进去了。
萧倬言接着道:“魔王临世,吞噬世间万物,群雁折翼,生灵寂灭,又是什么意思?一个民族的信仰和流传下来的故事,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肖风冷笑一声:“就因为几个巫师不着边际的几句话,靖王殿下就鸣金收兵,当真儿戏得很。”
萧倬言依旧不理他,接着向韩毅道:“军中懂天气的人也确认埋雁城容易遭遇沙暴,那么魏国人为什么不建一些牢固的建筑?以往沙暴来临之际,城中百姓会去哪里躲避?”
卫铮沉思一会儿:“殿下的意思是,埋雁城下有密道?魏军准备用一城之毁,灭我三军?”
“正是!”此话一出,帐中一阵寂静,“如果埋雁城经常遇到沙暴,那么,城中百姓一定有其它方法躲过去,但这些我们不知道,也没办法探听出实情。沙暴过境,吞噬万物。沙暴虽不认得人,但魏军有办法躲,我们躲不过!埋雁城下,即便没有密道,恐怕也有大面积的地窖。”
肖风嗤笑一声:“说来说去,这都是殿下的推测,仅凭推测就让元帅撤军,未免说不过去。”
“这不叫推测,这是判断。”卫铮露出嫌弃肖风的眼神。
卫铮原是韩毅手下管马的马倌儿,去了炽焰军摇身一变成了营主,长林军旧部本就颇有微词,此刻肖风低声嘲讽:“一个马夫也来充大头。”
孙小雨一脸怒意。葛大洪憋了半天了,拼着被殿下打一顿也要豁出去骂人了:“哪里来的臭鸟儿!”
萧倬言瞪了葛大洪一眼,那意思是别在这儿添乱。
韩毅有几分迟疑。
萧倬言急道:“如果真有沙暴,我们无法判定沙暴什么时候会来,时间紧迫,必须即刻撤离埋雁城。此事关乎三军将士的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肖风冷笑:“如若没有沙暴,元帅贸然下令撤离,延误战机之罪殿下来担么?”
萧倬言一步上前:“无论末将的判断是对是错,延误战机之罪末将担了!”
韩毅怒道:“肖将军,你糊涂了!”
眼见肖风扯到担责一事上,韩毅颇为不悦,果然,炽焰各位主将一脸鄙夷,越发瞧不上他这位主帅了。
韩毅决定信萧倬言一回,撤军。
萧倬言即刻下令:“二十万大军一路疾奔,昼夜不歇,回撤雁门关外。”韩毅一愣,要不要这么夸张啊?三军跑得气喘吁吁,最终却什么都未发生。
肖风这回不干了,一句赶着一句地讽刺人,要找回场子。话音未落,帐外有人来报,埋雁城方向遮天蔽日、黄沙滚滚。
黑色的风沙墙席卷而来,高耸如山。浓密的沙尘铺天盖地,遮蔽阳光,埋雁城暗如黑夜。然后,风沙在空中交汇翻滚、上下冲腾,满城建筑尽毁,人迹无踪。
风沙过境之后,一片沙土,再无城池。
韩毅一身冷汗!好险!险些三军尽数覆没。抬眼看萧倬言,他却并无半分骄矜之色,反而蹙眉沉思,忧心忡忡的样子。
萧倬言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三军之中,威望更甚。
回到寝帐之中,萧倬然不解道:“七哥,您立下奇功,大家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您怎么反而不高兴?”
萧倬言冷冷道:“高兴?埋雁城外有沙暴、地下有密道,这本该是两军对阵之前,必须掌握的最基本信息。可如今呢,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过为什么么?因为对于魏国人来说,我们侵入他们的国土、践踏他们的家园、欺辱他们的兄弟姐们,没有一个魏国人愿意告诉我们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我们就像瞎子一样,被魏国人蒙住了眼睛,遮蔽了耳朵,陷入这片黄沙之中,陷入了整个魏国举国皆战的流沙之中。”
“你仔细想过血罗刹没有?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性格,有什么能耐?血罗刹的得名由何而来?见过他的人只知道,他与我一样遮住半张脸。关于魏军的情报太少,迄今为止,我们连他是老是少都搞不清楚。他利用沙漠困死长林军,活捉沐清,说明他善于调兵,熟用地形。他利用鬼谷迷魂阵伪装成九宫八卦阵,迷惑卫铮,活捉韩烈,说明他精通兵法战阵,起码不在卫铮之下。他利用埋雁城的密道和沙尘暴设下掩埋三军之计,说明他洞悉天象,善用民心,而且够毒辣。此人太可怕了,是我此生从未遭遇过的敌手。”
“七哥,您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血罗刹再厉害,他的计策不也被您识破了么?”
萧倬言叹息:“识破了又如何。我们被魏军牵着鼻子走,能躲过一次,能保证次次都躲得过么?反观我们,迄今为止三军不能一心。此次虽破了魏军之计,可恶果是,炽焰军、长平军,军中诸将对元帅的不信任也到达了顶点。元帅再下军令,大家执行得会越发迟疑。战场之上,这种迟疑足以致命。说实话,与魏军一战,我看不到任何胜算。这本是一决生死之战,魏国已经孤注一掷,渝国上下也必须要有背水一战、不胜则死的觉悟。”
还有句话萧倬言没有说出口,如此凶险的战场,陛下以韩烈为帅,到底有些托大了,他们若再晚走一日,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