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地裂分百年,硝烟四起。
东为秦国,南为楚国,中部渝国,西边魏国,北面月氏。
五国之中,南楚兵力最盛,当世霸主。
月氏一族,则骁勇狠辣,长年侵犯渝国、魏国边境,致两国节节败退、不堪其扰。
渝国景和二十一年,渝国十万炽焰军长驱直入,攻入月氏皇城萨塔,彻底结束了渝国和月氏之间长达二十多年的战争。月氏灭国,渝国一夜之间展露峥嵘。
景和二十一年,渝国皇城,金陵。
寒冬腊月,覆雪凝霜。皇城内通往未央宫的官道之上,却是积雪扫尽、张灯结彩。
道路两旁,士兵军容整肃分列两边,以最庄重的礼仪护卫开道。
城中万人空巷,百姓纷纷涌出,去迎接那位结束了二十年战争的国之英豪。
不少达官显贵的适龄少女们更想看一看,这位灭了月氏国的炽焰主帅、军中新贵,到底是何等三头六臂,长得何等模样?
炽焰军今日班师回朝,主帅将带着军中二十余名主将入宫受赏。
在百姓们的欢声笑语之中,炽焰军主帅卓言带了主将与上千余名士兵入城,黑衣黑甲的军队马蹄整肃,烈火云纹旗猎猎而响,帅旗之上的“卓”字格外夺目,混杂着硝烟铁血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震得夹道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愣住,一时静谧无声,只闻铁甲摩擦的咔咔声。
倚楼而望的怀春少女们眉目婉转:主帅卓言年方几何?当能嫁否?入目所及却是那张青面獠牙、神鬼退避的半张青铜面具。这人煞气得很!
马上之人腰背挺得笔直,即便是在千军之中依然风姿卓越。
或是受到了主帅影响,炽焰军士军容整肃,没有大战之后的疲态,亦没有大胜之后的骄奢,整个队伍以当仁不让的强者之势滚滚碾压而来。
主帅卓言,六年前在渝****中崭露头角,逐步成为炽焰军主帅,亦因灭月氏一战,被各国军方列为当世四大名将之一,唤为“鬼面修罗”,赞其骁勇善战,亦讽其残忍嗜杀。
其年龄不详、出生不详、背景不详,征战杀伐之际,长年以青铜鬼面覆面,是以连长相都不详。
唯有坊间传言,他来自于淮王府,原是淮王的贴身侍卫,亦不知真假。
但金陵城中几乎所有的达官显贵都知道,月氏一战之后,不管他是什么背景,什么来历,他的赫赫战功都足以让他取代长年把持着军方的韩家,成为渝国军方第一人。所以,把女儿嫁给他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靠山。
金陵城中,诸子夺嫡,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鬼神难测,与其押错赌注、亡家灭族,还不如押一个看上去没那么大风险的。
无论哪位皇子胜出,拉拢军方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各营主将在副帅韩烈的带领下入宫,卓言打马拐了个弯儿,单人独骑溜进小巷子里,直奔淮王府后角门。他颇为熟稔地拴马入院,七弯八拐之后,毫不客气地直入淮王的书房。
“卓言拜见殿下。”单膝点地。
淮王萧倬云在书案之后起身,一瘸一拐地上前笑了:“你速度够快的。”
卓言起身:“三哥相召,不敢不快。”
萧倬云两年没见他了,本想好好看看他,“你脸上带的那是劳什子玩意,还不摘下来?”
卓言一愣,抬手将青铜鬼面掀了,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一时习惯了,三哥勿怪。”
萧倬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仔细打量一番:“个子好像又高了点儿、黑了点儿、也瘦了点儿,脸色也不好,军中没吃饱饭么?”
卓言一头冷汗,三哥千万别又瞎找茬,低头赔笑:“三哥,我三年前就没再长过个子儿了,您怕是眼神不好。”
萧倬云猛拍他后脑勺一掌:“臭小子,还敢贫嘴。”
二人个头儿本相差不大,可惜萧倬云身患足疾,走路不稳,看上去比卓言还矮上几分。卓言颇为乖觉地低头,认打认罚,乖乖赔笑。
萧倬云忽然间灵光一闪,蹙了眉头:“你是因我相召才来的?没入宫,也没回将军府,就直奔我这儿了?”
“将军府就在隔壁,府里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在,我回去作甚?”
萧倬云沉吟片刻:“我是收到了父皇的密旨,命我带你入宫见驾,所以才召你过来。但是……但是你是不是并没有接到圣旨,就丢下三军直奔淮王府了?”
卓言愣住,旋即明白过来了:“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萧倬云摇头叹气。
卓言霎时沉下脸,目光如冰:“陛下什么意思?一边命你带我入宫,另一边又吩咐我带主将进宫受赏?这么试探有意思么?”
萧倬云揉揉额头,也觉得无奈:“父皇或许就是想看看,在你这儿,到底是他的命令管用,还是我的命令管用。你这蠢孩子又选错了。”
卓言冷笑:“大不了明白地告诉陛下,这种事情以后大可不必试了!何必自讨没趣!”
“放肆!”萧倬云声音低沉,压抑着怒火。
眼见淮王动了真怒,卓言单膝跪下,不语。
萧倬云一脚猛踹在他怀里,语气严厉:“两年不见,别的没长进,脾气倒是见长。陛下也是你能随意腹诽的么?”
卓言捂住腰侧,强忍着剧痛硬生生将痛呼压了下去,掩饰着轻哼了一声,半响未曾答话。
萧倬云却将这声儿听成了挑衅:“怎么着?心里又不服?父皇骂你无君无父,当真没有骂错!”
卓言眉心深蹙、薄唇紧抿:“现在怎么办?怕是我前脚刚进王府,探子就即刻报与陛下了,我是不是又拖累三哥了?”
萧倬云扶他起来,微微叹息:“我是奉旨召你,倒是没什么把柄,况且你我二人的关系父皇全都清楚,也不会想到结党上去。只是……只是你在父皇那里怕是不好交差……”
卓言轻蔑一笑,若只是这样倒无所谓了,反正陛下那里他从来就没有好果子吃。怕再激怒淮王,这话到底没敢说出口。
萧倬云见他一手按住腰侧,脸色煞白,忍不住问:“身上又有伤?严不严重?我命晏青过来瞧瞧?”
“一点皮肉伤,早上才刚瞧过了,晏先生随军出征,这会儿估计才刚到府里,正一团乱呢,就不必麻烦了。”
萧倬云怀疑地看他两眼,吩咐下人去请晏青。
萧倬云押着卓言治伤,很快就见识了他口中的“皮肉伤”,腰侧箭伤几乎伤及内府,此刻又崩裂开来。手臂和小腿上各有一处皮肉伤倒是已经收口了。
萧倬云气道:“伤得这么重,我踢你那一下,就不知道躲么?”
卓言口中“嗯”“嗯”两声,心中腹诽,若是敢躲,三哥非踢死我不可。
卓言命晏青将腰侧缠紧,务必要让他能行动如常。
晏青摇头叹气,忍不住向淮王告状:“七爷的伤已经颠簸数日了,需要静养,不能再折腾了。”
萧倬云沉吟片刻:“算了,你回府歇着去,父皇那里我去交代。你伤得这么重,父皇也不会再苛责,你不必入宫折腾了?”
卓言心中感动,三哥从来就护着他,可他总不能一直拖累三哥才是。
“三哥,卓言有分寸,入宫受赏而已,我不去激怒陛下,陛下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萧倬云有几分疑虑:“你保证?不许一时冲动、不许闯祸?不管遇到什么刁难,都给我忍着你那暴脾气,凡事交给我去处理。”
卓言举手起誓,露出几分少年人的顽皮:“末将遵命。”
萧倬云按照皇帝的旨意,领着卓言直接入了后宫。
皇帝却在朝堂之上大肆封赏了炽焰军的诸位将领,各位主将的官阶至少都晋位两级。皇帝问:“主帅卓言何在?”
副帅韩烈霎时头大如斗,赶紧硬着头皮解释:“在硬攻月氏皇城的时候,卓帅身先士卒,身中箭矢,因伤及内府,行动不便,未能及时在金殿受赏。恳请陛下恕罪。”
皇帝冷冷接口:“既如此,那就等他好了再说吧!”
炽焰诸将私底下偷偷使眼色,灭月氏多大的战功啊,看陛下的出手也确实大方,副帅韩烈都已经官拜一品大将了,怎么到主帅这儿就又蔫儿了?
不少将领心中暗暗纳罕,卓帅到底是怎么得罪陛下了?回回都是有功难赏、有过重罚。以卓言的赫赫战功,早就是该封侯封王的格局了,只是陛下回回都能找到借口打压他,这回灭了月氏,不重赏是说不过去了,偏偏临进宫前,人不见了。
韩烈想开口说什么?鬼机营营主燕十三见机一把按住他,压低声音道:“卓帅人不在此,什么都别说,别给卓言惹麻烦。”
话分两边,萧倬云领着卓言入后宫,迎面撞上了后宫主事的淑妃、许婕妤,以及淑妃之子五皇子恭王萧倬铭,许婕妤之子四皇子萧倬安。
萧倬云微一躬身:“拜见淑妃娘娘。”
卓言单膝跪地:“拜见淑妃娘娘,婕妤娘娘,恭王殿下,四殿下。”
萧倬铭和萧倬安则向萧倬云躬身行礼:“见过三哥。”
淑妃扶住萧倬云的手臂笑靥如花:“一家人哪里来的这么多礼数?”说起“一家人”时,还刻意回头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卓言,装作思索道:“这位是淮王府上的侍卫么?这规矩可不怎么好。”
卓言对于淑妃这种明知故问的戏码早看腻了,耐心等着她往下玩。
萧倬云心中不悦,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卓将军是炽焰主帅,娘娘久在后宫,怕是不认得朝中重臣了。”
“朝中重臣?卓将军怎么不答本宫的问话,这是瞧不起本宫么?”
卓言淡淡道:“回娘娘,娘娘问的是淮王殿下,未曾问微臣,微臣不敢擅自答话。”为擅自答话这事儿,他挨过一回打,同一个错误岂能再犯第二次?
萧倬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指着脸上一道浅浅的伤疤声色俱厉:“萧倬言,你可还记得我脸上的这道疤?”
“四殿下认错人了,微臣姓卓名言,并不认得殿下脸上的伤。”
“你!……”
萧倬铭一把按住萧倬安。现在还不是找茬的时候。
萧倬云心中暗笑,言儿越发历练了,涵养功夫也越来越到家了,几句话就能气得人七窍生烟。只可惜君臣有别,时间久了总会吃亏。就像眼下这般,淑妃像是忘了卓言一般,一个劲儿地拉家常,还有拉他边走边聊的意思,就是迟迟不允卓言起身。
不远处,萧倬云的母妃曦妃娘娘环佩叮咚,未语人先笑:“姐姐,你们在这儿讲什么笑话呢?哟,这不是言儿么,都长这么大了?这回立下不世功勋,是入宫受赏的么?这回可要乖一些,可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惹出什么浑事来。”
曦妃话里带话,有意无意说起“受赏”一事,意在敲打淑妃一党。
6年前,卓言斩杀敌军主帅,也是萧倬云带他入宫受赏,萧倬安和萧倬铭一句赶着一句嘲讽萧倬云的足疾,15岁的卓言愣是把二人打了个半死。殴打皇子本属大罪,卓言的军功被一掳到底,还被罚得一个月下不了床,但皇帝就是不杀他,老四老五因此吃足了大亏。
淑妃暗暗盘算,如今卓言灭了月氏,军功卓著,此时此刻真把他惹毛了,他再把两位皇子暴揍一顿,估计陛下也不会杀了他。这世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卓言没什么可失去的,自然也就无所畏惧。真把他惹毛了,吃亏的只能是夺嫡之中的皇子们。
半跪在地上的卓言听曦妃一席话,微微莞尔,低头行礼:“拜见曦妃娘娘。”
“赶紧起来吧,都跪了半响了。陛下该嫌我们怠慢了。”
卓言趁势起身,眉宇间,痛楚之色一闪而逝。
淑妃讨不到便宜,悻悻而去。
曦妃亲昵地拉过卓言的手:“又长高了些,府里还住得惯么?你三哥有没有欺负你?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本宫,我帮你教训他。”
卓言低头瞥了下萧倬云的脸色,十分乖觉:“殿下待卓言很好,请娘娘放心。”
“别殿下殿下的乱叫,他是你三哥。若是你母亲……”
卓言手心一紧,打断她的话:“娘娘,言多必失,卓言心中明白。”然后微微侧身,刻意落后一步,等萧倬云迈开微跛的左足先行,自己则低头跟在其身后,谨守着尊卑之别。
萧倬云压低声音:“还算有长进,不一味蛮干了。”
卓言会心一笑:“还是娘娘高招。老四老五是被打怕了,6年前的蛮干也并非全无用处嘛。”
萧倬云冷了脸色,斥责道:“刚夸你两句,你就不知死活了!”
卓言即刻低头服软:“卓言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