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师傅~,这树是搁巷子口还是抬进去啊?”
突然,一个搬运工打断了古会发的回忆,他愣了一下,压低了嗓子说道,“抬进去,抬到我家后院去!”
工人们喊着整齐的号子,把树抬进了巷子。
古会发却独自站在巷子口,默默发呆。他想起了当年离开小镇时的一幕:
那个时候,他的那对双胞胎儿子才一岁多点,他都没同两个小家伙好好告别,便将孩子们扔给李多福,匆匆出门。
他们这群年轻人,克服了那个年纪对女人特有的眷念,穿越棘丛林,翻过大山、湖泊,去寻找飘先生所说的繁华世界。
男人一旦脱离了女人的管束,便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们来到一个名叫自然城的地方,在飘先生所绘制的地图上,这是离绿野镇最近的城市。
他们在自然城的城郊,找到一块荒地,建起了发电榕树种植园,他们心中的狂躁有了去处,令人绝望的无聊也烟消云散。
在自然城里,发电榕树受到了人们的欢迎。可是一天,张有利突然找到古会发,提出不干了,只见他声泪俱下,却道不出原因。
这个青年是古会发最好的朋友,古会发想不明白,自己把他当亲兄弟,所有技巧倾情相授,一切都处在上升期,他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古会发再三挽留,但是张有利执意要走。
不久他便得知,在自然城的另一处地方,张有利建立了自己的发电榕树种植园。
这是古会发第一次遭遇好友的背叛,他独自站在山坡上俯瞰自己的种植园,仿佛要唤醒世上所有的老实人一般,大声喊道,
“好兄弟都是狗杂种!”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自然城里,张有利的树越来越多,种植园越做越大,而古会发这边,能挣到的钱却越来越少,不断有工人跳槽,去到张有利那儿。
一次情绪用事的冒险实验,令古会发的种植园陷入了资金断裂的危险中,他好不容易借了一笔钱,硬生生撑了过来。
“这是盗窃!”
古会发终于忍不下去了,来到张有利的种植园,当着工人的面,指着张有利骂起来。
但是,迎面来的却是几个穿黑衣服的工人,他们将古会发踹倒在地,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干什么嘞,干什么嘞~”,张有利站了出来,将这群打手制止,“这是古老板,你们不得对他无礼!”
说罢,便将古会发扶起,他和颜悦色地安慰古会发道:
“会发啊~,这是何苦呢,存在即是合理的,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你这种人不适合做老板,不如跟着我干吧,我给你提供资金,提供助手,刚好我这里有新的项目,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古会发拍打掉身上的尘土,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狠狠留下一句,“你不要做梦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除非我死了”。便欲转身离开。
张有利一把拉住他,说道,“兄弟,没必要这样,你不为自己,也为了你的那对儿子考虑考虑,你在外面欠了不少债吧?不如我替你还债,你跟着我干,我让你回家的时候保证比现在体面百倍。”
这话触到了古会发心中的痛处。这些年,他在外头闯荡,家也没有回过一次,怎么可能不想念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可而今他欠了一屁股债,事业处在破产的边缘,他更是有家归不得。
但是古会发没有立马答应他。
第二天,古会发再次出现在张有利的工厂门前,他的身后是那棵相伴多年的榕树。考虑了一整晚,他接受了张有利的建议,决定成为他的工人,因为他没得选择。
……
张有利让古会发加入了他的新项目。这个项目的名字叫,电机种子计划。
张有利野心勃勃地对手底下的工人们说道,“世上所有的动力,都由电机来提供,谁拥有最伟大的电机,便拥有了世界!”
他们计划培育出一种神奇的种子,人们播下它,它便可直接生长成电机,并且可以利用自身光合作用产生的能量直接运转起来,这样就不需要那些巨大的发电榕树来供电了。
但是,不久之后,古会发同该项目的另一位设计员发生了争吵。起先,他俩是因为种子的选用问题。最后,争吵的焦点演变成,设计员要将古会发的榕树烧掉。
“这种过时的东西还留着干嘛?”
“植物也是讲感情的,人类与它们配合,不仅仅是一门技术。”
“你这是固步自封!”
古会发争得面红耳赤,那位设计员也毫不让步,最后是张有利用一句话结束了两人的争吵。
“你的树可以保留下来,但关于电机种子的研发,必须听从这位设计员的指挥!”
从那一刻起,古会发才意识到,自己再怎么努力,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一个边缘人物,混一口饭吃而已。
……
“古师傅~,树放好了”,一个工人的声音从后院喊过来,打断了古会发的回忆。
古会发赶到后院看了看,觉得满意,便遣散了工人。
天井下,古会发一个人在来回踱步。
他打量着家里的陈设,思绪万千。这些年绿野镇的变化很大,但自家瓦屋却因多年没有修缮,显得破败而没有生机。家里的物什也是陈旧而过时,见到此景,古会发的内心更是愧疚不安。
老婆李多福热情地出来迎接他,却看到他被背井离乡的生活折磨得苍老不堪,也没有带回街坊们所说的巨额财富,便哭着喊了起来,“这就是我幸苦等候的那个男人吗?”
后来李多福哭累了,也不再上前多说什么。倒是两个儿子正玩得开心,无忧无虑地在弄堂里追逐打闹,一眨眼功夫,两人就爬到走廊柱子上,互相吐口水玩去了。
“会飞~,会庸~,叫声爸爸”,李多福没精打彩地对两个顽皮儿子说道。
听到此话,古会发才面带微笑抬起头望向两个儿子。结果,迎接他的却是两团口水,他没有躲闪。两个儿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他转过身,没有责怪他们,他心里只有张有利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即便是再弱小的人,也有机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痛不欲生。”
古会发心里默念道,之后便走进里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愿与任何人接触。他已从态度和蔼的、容易接近的人变成了怀着戒心的、孤僻的人。他已厌倦了整个世界,渴望孤身独处。
这天晚上,古会发书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到了后半夜,绿野镇天色大变,狂风骤起,电闪雷鸣。隐隐约约中,街上似乎传来算命先生发了疯的哭喊。街上的居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下出门。
……
第二天,天亮了,一切都安静下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熟睡的李多福,她极不情愿地去开门。门一打开,吓了她一跳,门外站着的是侦查队。
侦查队的队长看了李多福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带着人闯了进来。他们把古会发的家掀了个底朝天,李多福拦都拦不住。李多福问他们找什么,他们也不理睬她。
过了一会儿,他们空着手走了过来,问道,“古会发哪里去了?”
李多福一脸茫然,“难道他不在屋里吗?”
之后,李多福就被带走了。
审讯工作一直进行到接近黄昏的时候。侦查队最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李多福什么都不知道,她既不知道古会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们把李多福放了。
李多福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中,隐约想起侦查队说什么张有利电机种子失窃什么的,她自己当然听不大懂,但出于本能,她又在家里上上下下寻找了一遍,没找到种子之类的东西。
可是在后院,她却发现了一个奇异的场景,丈夫带回来的那棵榕树,本来以为死了的那棵树,竟然又活了过来,而且还把家里所有的灯泡都点亮了。
……
古会发失踪这件事成了绿野镇的悬案,镇上的居民议论了一阵子,渐渐忘记此事了。
但是在镇上一间大宅子里,有一个人为这件事每日彻夜难眠,他便是张有利。事发之后,他一脚把管家踹倒在地,发疯地喊道,“你们不懂!你们不懂!所有的图纸,所有的数据,所有的种子,全不见了!那可是我去认证殉道师的作品!”